第38章 离家出走

“纾冉,怎么了吗?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陈彦快步追上俞纾冉问。

“陈彦,你他妈的是木头吗?还能问出这样的话?”俞纾冉扭头看着陈彦咆哮着说。这时陈彦才看到俞纾冉的脸上早已泪水涟涟。

“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陈彦不解地问。随后,他用左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试图抚慰她。

“陈彦,你真的是头猪!”俞纾冉被一脸无辜的陈彦搞得更加气急败坏,她气鼓鼓地接着说道:“你自己说的,你妈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咱们只要过来就行。这就是你妈的安排,你见过这样的订婚宴吗?当天满大街找饭店?这么多人跟傻子似的?我算什么啊?什么都不是!我们订婚就跟熟人见面吃顿饭一样平常!”俞纾冉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本来就不想不来廊坊,你非说要听你妈的安排,结果呢?就今天这样!陈彦,你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吗?你是脑子缺根弦儿还是在装傻?还是你觉得我就是个可以随便糊弄的傻子?”

“我也不知道是这样的啊,我妈跟我说让咱过来就行。怪我没详细叮嘱她,但不管怎样,今天运气还算可以,总算找到吃饭的地方儿了不是吗?我妈又不是故意的,她也是没想到今天饭店那么紧俏。”陈彦说。

“你妈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但至少你妈把咱两的订婚没当回事!要不然怎么可能不提前预定饭店呢!”俞纾冉说。

“他们不是一直忙着饭馆的事儿,没时间出来找饭店吗?理解一下啊——”陈彦说。

“我没办法理解,找个饭店最多半天儿时间,他们就连半天生意也耽误不得!我们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他们就这么应付我们?”俞纾冉说着把陈彦的手从她肩膀上移开,继续道:“再说,如果他们找饭店真的很困难的话,至少可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自己准备。这个总不耽误生意吧?一个电话的事儿!总不难吧?非要搞成今天这样吗!我真的无法理解!”俞纾冉此时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开始理性分析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她痛苦的紧蹙着眉头接着说:“还有刚刚你妈给我钱的时候,连个红包都懒得包,就把一沓钱放我手上,我是什么啊?我感觉我不是来订婚的,我是来受辱的。没有这样办事情的长辈!”俞纾冉说着说着眼泪又潸然落下。

“对不起,纾冉!都是我的错!是我提前没沟通好!让你受委屈了!要怪就怪我吧!”陈彦说着又一次把手搭在了她肩上用力握了握。

“陈彦,我真的无法理解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我也无法理解你今天在你妈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对我的冷漠和忽视,就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好像你已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是在进行一场热闹的家庭聚会,而我始终都被你们排除在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俞纾冉痛苦又无奈地说。

“对不起,纾冉,是我错了。我忽略了你的感受!真的对不起!”陈彦说。

“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俞纾冉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纾冉!”陈彦说。

俞纾冉没再继续说话,陈彦也没说。他们并排走在一起,脚步飞快。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街道两旁的树木上枯叶稀稀落落地随风飘散。看着眼前的枯黄的落叶和陌生的街巷,俞纾冉莫名地感觉自己从先前的狂怒中解脱出来了。什么也无需希冀了,什么也不用怨恨了,她内心的寒凉与这恶劣的天气是多么和谐一致!

坐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时候,两个人依旧缄默不语。陈彦坐在俞纾冉身边,眼睛时而盯着手机屏幕,时而又微微侧过脸看看俞纾冉。只见她坐在冰凉的长椅上,脸色凝重地望着前方。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的思绪就深陷在先前的遭遇中,一幕幕情景像过电影般在她脑海中闪现。随着情节的不断推动,她的委屈、沮丧与痛苦混合成一根燃点极低的火柴再次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她感觉胸口一阵憋闷,几乎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发。可她还像先前一样,她没有冲陈彦大发雷霆,甚至没有与他继续争执,她只是从座椅上倏地一下站起来独自朝候车室外面走去。

“你去哪儿?”陈彦抬头问。

“我出去透透气。”俞纾冉冷冷地说。

“我陪你去吧!”陈彦说。

“不用”俞纾冉说。

“那好吧,你看着点儿时间,快检票了。”陈彦说。

俞纾冉没有回答他。如果他再多说几句,她都可能抑制不住情绪而爆发。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她只是落寞地挤出人群。

当她来到候车室外面的时候,那种愤懑难耐的情绪并没有留在候车室,而是如影随形地折磨着她。她神情呆滞地看着大厅里熙来攘往的人群,寻思着怎样才能摆脱这种近乎狂躁的痛苦。她感觉心里憋屈的难受,似乎没有一处地方能够让她安宁。她执拗地在大厅中央站了一会儿,随后又心神不宁地回到了候车室。她没有坐在陈彦身边,而是坐在了他的斜对面。当她抬头望向他的时候,他正在对着手机屏幕发笑。这一幕又一次深深刺痛了她。一股喷涌欲出的怒火彻底攫住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快步走上前去,在他面前定定地站住,一言不发。她在等待着他再次说一句“对不起”,仿佛只要他的一声抱歉,她胸中的激愤就可以得到缓解和遏制。遗憾的是他又一次让她失望了,他只是抬起头满脸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俞纾冉怒不可遏地大声说。

“我不知道啊,怎么了?”陈彦面露难堪地压低音量说。

“你还有心情玩儿手机?玩儿的挺开心啊!”俞纾冉愤愤地说。她的脸颊因为愤怒涨的通红。

“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陈彦紧锁着眉头说。这时,他看到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他赶紧伸出手用力拉了拉俞纾冉,示意她坐下说。

“我真的受够你了!你什么时候能顾及下我的感受。”俞纾冉顺着陈彦拉她的方向坐了下来,压低声音说。此时,她也意识到周围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于是也压低了声音。

“哎呀!好了。你先别生气了。回家再说,可以吗?别人都看着呢!”陈彦说。

“还说什么啊!都发生了!你家人这样伤害我,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而且你还玩儿手机玩儿的挺开心!你倒是什么都不耽误!”俞纾冉低声说。

“那我家人就那样,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脾气!”陈彦侧过身子看着俞纾冉继续说:“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在也没糟糕到哪里去,不是吗?饭你也吃了。”

“还不糟糕?你见过或者听说过谁家订婚宴是这样的情形吗?你真是厚颜无耻!”俞纾冉压低嗓门用力说。

“俞纾冉,你还能不能过的去?事情已经发生了,明白吗?我们总不能揪着不放吧?日子还得过,该怎样还得怎样!”陈彦气冲冲地对着俞纾冉低声咆哮。

“该怎样还得怎样,那该怎样呢?就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地玩儿手机是吗?我连难过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俞纾冉又一次潸然泪下。比起陈彦家人的无礼,他的冷漠对她更有杀伤力。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总行了吧!”陈彦不耐烦地说着把手机装进了大衣口袋。

“随你便!”俞纾冉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又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候车室传来检票的通知。陈彦起身走到了排队检票的队伍中,俞纾冉漠然地站在他身后。从检票到上车,他们互相没说一句话。陈彦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俞纾冉有没有跟上来。俞纾冉也时不时因被其他旅客挤开,而不得不加快步伐追上陈彦。但是,她始终刻意与陈彦保持着距离。她憎恨他,却又离不开他。

火车在廊坊通往BJ的铁轨上行驶,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萧瑟无边的旷野和偶尔拔地而起的低矮建筑物,有的建筑物上长着耸入天际的烟囱,团团黑烟源源不断地升腾起来。俞纾冉想从眼前的风景中抓住点什么,以此来让自己从痛苦中挣脱出来。可她的的心却像窗外的旷野一样布满了斑驳裂痕、充斥着怒火燃烧的浓浓烟雾。痛苦很难驱散,虽然有时它会因为外界干扰而暂时离开,但很快它又会毫不留情地突然冒出来。俞纾冉感觉自己仿佛离开了很远,又好像只是原地踏步。

最后,她终于向痛苦妥协了。她深陷其中,对着旷野宣泄内心的苦闷。她到底该接受这一切,还是该结束这段感情呢?上午他们还满怀憧憬与快乐地坐在列车上,下午归来时,一切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快乐不复存在,耻辱与愤懑久久挥之不去。她细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企图从中找到些许宽慰的蛛丝马迹,可是一切都糟透了!一切都伤透了她的心!这或许是她一再妥协应得的报应。想到这些,她连自己都厌恶起来。没有哪个女孩可以遭受这样的侮辱!她回去应该把那沓钱甩给陈彦,然后和他一刀两断。可她能做到吗?她不是没这样做过,可是她一败涂地,没有一次成功!只要陈彦随便说两句好话,她就会再次回到他身边。或者只要陈彦稍微花点心思哄哄她,就可以重获她的芳心。

俞纾冉憋闷地思量着,往事也像个阴谋家似的不合时宜的纠缠着她,她感到胸口一阵痉挛,不知该如何挥霍那些不断叠加的痛苦与沮丧。募地,她发出了一声“他妈的,我受够了!”陈彦听到她近乎颤抖的声音后,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他对于她这样近乎神经质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觉得他不必做什么,只要一点点时间她就可以莫名其妙的自愈,恢复如常。

俞纾冉沉浸在自我矛盾之中,她总是这样痛苦而徒劳地一次又一次与自己展开斗争,又一次次败下阵来。她觉得她好像骨子里带着怯懦,她害怕一个人生活,害怕面对未知。尽管她知道生活中很多悬而未决的不确定性并非来自生活本身,而是来自她自身对于生活的过度臆想。可她还是无法从这种恐惧中真正解脱出来,她胆子越来越小了。她一次次在对生活“死心”的边缘,痛苦地徘徊着。这种疑虑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在日复一日吞噬着她的勇气。她习惯了不断失望的爱情和苦苦挣扎着的生活。她已经越陷越深,即使现在抽身,一切也都晚了。想到这些,她感觉不寒而栗。她所遭受的一切,正是由于她始终缠绕于心的自卑与恐惧所造成的。至少,在意识到事情会越变越糟之前,她终究缺乏改变的勇气。

在无望的自责与斗争中,列车驶入了BJ站。两个人沉默无语地一前一后走出了火车站。无论是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熙熙攘攘的地铁站,还是在摩肩接踵的地铁车厢和公车车厢,他们彼此之间始终刻意保持着距离,既没有丝毫的亲密,也没有彻底的疏离。就这样,他们像陌生人一样,辗转从崇文门到宣武门,从宣武门到西苑、从西苑到雁北苑的家中。

空气仿佛在他们之间冷却了,凝固了。他们各行其是,谁也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她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床边忍受着痛苦的煎熬,而他则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看起了《动物世界》。随着电视机里不断发出猫科动物的嘶吼声,女人愈发心烦意乱火冒三丈,仿佛电视机的嘶吼声是在向她发起赤裸裸的挑衅,她终于彻彻底底地爆发了。她气鼓鼓地走到桌前,动作敏捷地拿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狠狠的按了下关机健,可是电视居然无动于衷还在嘶吼,于是,她又狠狠地按了一下关机键,房间里终于安静了。

“你干什么啊?”陈彦生气地说。

“你说呢?”俞纾冉眼神轻蔑说,语气中透出愤怒和挑衅的意味。

“你还有完没完?”陈彦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盯着俞纾冉问。

“没——完——!”俞纾冉依旧一脸挑衅,故意拉长语调说。

“你还要怎样?我跟你道过歉了!”陈彦不耐烦地说。

“你是道过歉了?在你心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管事情对我伤害多大,你觉得只要你随便哼唧几句‘对不起’,一切伤害就会被抹平、一切错误就会被原谅、被接受!然后——”她顿了一下,接着说“然后——,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兴高采烈地生活。是这样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道歉了,要不然还能怎样呢?你能不较真儿吗?“陈彦皱着眉头说。

“你是真心道歉吗?你是真心觉得有愧于我吗?或者说你是真的认为我受了很深的伤害吗?你扪心自问一下!“俞纾冉痛苦的望着陈彦说。

“俞纾冉,我说实话,今天是不够完美,或者说跟你想象的差别很大。但是,我觉得你有点过于夸大其词了。多大点事儿,不就一顿饭么!至于吗?“陈彦厌恶地说。

“我夸大其词?不就一顿饭?陈彦,亏你说的出这样的话!所以你根本就不是真心道歉,所以你就想这样不了了之,连句真心实意的宽慰都没有!”

“真心实意?你告诉我什么叫真心实意?从我妈说一起走走找饭店开始,你就不对劲,拉着张脸谁看不出来?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不会想你不懂事吗?一起找个饭店怎么了?你至于一路上一声不吭、吃饭时默不作声吗?好像你跟大家都不认识似的!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叫不懂礼数!”陈彦怒气冲冲地说,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陈彦,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俞纾冉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陈彦的话简直是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泼到了她身上,她感觉彻骨寒凉,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感到心寒。

“我还没说完呢!俞纾冉,你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你想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可是所有人不是我,我也不会只围着你转!你明白吗?我要顾及我家人的感受,照顾我妈的情绪,那是我妈!你想让我怎么样?当场跟我妈闹翻?扭头就走吗?你觉得可能吗?“陈彦说着点燃了一支烟,皱着眉头吞云吐雾。

“陈彦,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努力了这么多?你就是这样认为我的,是吗?”俞纾冉哭了起来。

“你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妈给你钱的时候,你还是一副不满意、不高兴的样子,谁看不出来?一万块钱连你个笑脸都买不来吗?你的笑脸儿值钱,但你至少装装样子吧!你那样,我的脸往哪儿放?你告诉我我的脸往哪儿放?我当时难堪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妈的,你想过我的感受吗?”陈彦连珠炮似的说。他每说一句话就在俞纾冉心里开一枪,她的心已经被他口中吐出的每一颗子弹打成了筛子眼儿。痛苦袭遍了她的全身,她浑身的每一块皮肤都因痛苦而发麻。她耷拉着脑袋,悲伤地说不出话来,眼泪在脸上肆意倾泻着。

“我知道你不满意,你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满意。可是你至于在火车站就冲我大吼大叫吗?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们,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他妈的,你总是这么任性!”陈彦说着用力掐灭了烟头,好像要把愤怒也掐灭在烟灰缸里似的。

俞纾冉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地哭泣着。陈彦的的激昂陈词彻底让她绝望了。如果此时,她再跟他剖析事情的原委,那也只能成为他耳边重复的陈词滥调。如果此时,她再向他吐露自己的心声和内心的渴望,那也只能激起他心中无限的反感和厌恶。她发现他们来自两个世界,那是她第一次清晰透彻地感觉到这一点。她觉得他冷血无情,而他觉得她不可理喻。想到这些,她已无力争辩,脑子里出现的只有两个字——离开。如果她的爱情,每一次都需要她大费周章的去剖白,那她宁愿不要这样的爱情。如果她的生活,每一次都是一地鸡毛需要自己劳神费心去呵护,那她宁愿不要这样的生活。她心如死灰地想着,默默地从床下面拉出了行李箱。当她打开衣柜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的时候,陈彦没有说话;当她去卫生间把自己的洗漱用品也放进行李箱的时候,陈彦没有说话;当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也放进行李箱的时候,陈彦没有说话;当她把右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的时候,陈彦依旧没有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像石化了一样冷漠、又像原子弹爆发后的一团黑烟一样将他内心深处的戾气扩散至房间每一处。

当俞纾冉将所有物品收拾完毕,手握行李箱拉杆的时候,陈彦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冷冷地说:“你去哪儿啊?你他妈的每次就知道摔门而去!你还会别的吗?”陈彦从她手中抢过行李箱狠狠地摔在地上。俞纾冉没有说话,她弯腰试图拉起行李箱。这时陈彦拉她起身,顺手将她狠狠地推向床边。俞纾冉脚下一滑,拖鞋飞了出去,整个人向后一趔趄倒在了床上。陈彦的粗暴举动,让俞纾冉死灰一样的心,又一次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她用胳膊撑着,用力一翻身,直直地站了起来,然后怒气冲冲地冲向门口,准备换鞋后夺门而出。陈彦见状,立即追过去,把他那双厚重的手的死死地按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摇晃着,他目光暴戾地盯着她说:“你他妈的今天别想走!就不能好好的吗?有完吗?哑巴了?”

俞纾冉铁青着脸,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挣脱他。两个人就这样剑拔弩张的纠缠在一起。被痛苦和愤怒包裹着的俞纾冉,突然嘶吼着尖叫一声:“啊——,你他妈的放开我!混蛋!”。俞纾冉话音未落,陈彦的一巴掌已经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脸上。俞纾冉顿时感觉左脸颊尖锐的疼痛,眼泪倏然而下。

“对不起!纾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陈彦说着,怔怔地站在她面前。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就像一根导火线一样将俞纾冉心中充满怨恨的怒火彻底引爆了。她也不知道是本能反应还是报复的欲望,总之她在他的手从她脸上落下的一刹那,她也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然而,身体的狂暴根本无法熄灭怨恨的火焰,她一心只想着离开。或许离开才会让她好过一点,那一刻她只渴望着离开。她万念俱灰,颤栗着躬下身子,换上外出的靴子,又从衣帽架上取下包,正准备拉着行李箱推门而出的时候,陈彦又一次拽住了她,将她拉到他面前凶暴地说:“你他妈的还想怎样?一巴掌也还回来了,还不够吗?还要怎样啊?啊?”他又用力摇晃着她的身子,眼神中充满了暴戾与冷酷。

俞纾冉一声不吭地站着,任他将她死死地按在原地。她不再挣脱,只是低下头拉开了皮包的拉链,然后把包里塞着的那沓钱拿在手上。她轻蔑地看着他说:“你不是说一万块钱应该能买到我的一个笑脸吗?我现在告诉你,我觉得这钱恶心!”她说着将沓饱含侮辱的钱,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刹那间,那些粉红色的钞票从他身上纷纷扬扬散落到地上,她转身“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走了,带着对爱情的绝望和对未知生活的恐惧离开了。当她拉着行李箱从楼里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她无处可去。她木然地站在楼门口,久久地挪不动步子。清冷的空气袭遍全身,在阵阵寒意中,她的大脑逐渐从梦魇一般的吵闹中苏醒过来。那一刻,她的痛苦莫名其妙的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下一步该去什么地方落脚的忧虑。她觉得这个巨大的难题摆在她面前,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头绪,便索性在楼门前的长椅上坐下。

昏暗的路灯下,她躬着身子,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张冰冷的长椅上。远处的林荫小道上偶有身影闪动;近处的楼间小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有的人甚至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大概是因为深冬的夜晚很少有人像她这样拉着行李箱坐在椅子上,又或者是因为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过于引人注目。她静静地坐着,脑子里的念头却在翻江倒海般涌上来、退下去。她在脑海中搜罗了一遍自己在BJ所有熟识的朋友和同学,试图从中找出一个可以让她毫无顾忌地倾诉心声,并且为她提供临时庇护所的人。然而,这些念头在她冷静客观的对自己的处境做完分析后,都被一一否决了。事实上,她在BJ的朋友们仅仅算得上泛泛之交,所以她不想将自己的感情生活暴露给她们,也不想给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添麻烦。想到这些,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占据了她的内心,她感觉这孤独感简直是在她疼痛的心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俞纾冉意识到她在BJ这个偌大的城市拥有的只是一份工作、一个恋人和一所租来的房子。现在她要离开这个恋人,那就意味着她剩下的只有一份工作了。当她退回到一个人的世界时,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击了她。这时,她开始期待陈彦追出来找她、或者给她打一个电话说几句挽留的话,或者随便说点什么,她立刻就会找准台阶,然后义无反顾地上楼、回家。可是,陈彦并没有追出来,她的电话亦没有响起。可以说俞纾冉早已被虚妄的爱情和残酷的生活所驯服,以至于她在面对未知时束手无策。她已经脱离单身太久了,已经忘记了独居是怎样一种生活。一个长期被稳定的感情生活催眠的人,要如何重拾勇气找回曾经的生活和过去的自我呢?这对她来说简直无异于脱胎换骨。

昏黄的路灯下,她形单影只地坐在长椅上,无比沮丧的望着眼前这条一直延伸到小区门口的路。今晚她必须从这条熟悉的路上走出去,走向陌生的夜晚和未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