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仲明猛地从冰冷的砖地上弹起,动作迅猛得如同绷紧后突然释放的弩机,几步便冲上城楼最高处。韩铁手如影随形。城下,关宁军的营盘如同苏醒的巨兽,火把瞬间连成一片燎原之火!无数黑甲骑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中,向着登州城墙汹涌扑来!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架着云梯的敢死锐士!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骑兵洪流的侧翼,数十架黑沉沉的攻城云车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在无数士兵的推动下,正碾过冻土,隆隆逼近!吴襄的帅旗在晨光熹微中猎猎狂舞,他本人骑在那匹乌云踏雪之上,亲临阵前督战,手中长刀直指登州城头!
“弓弩手!上弦!”耿仲明的怒吼压过了城下的喧嚣,瞬间点燃了城头的抵抗。残存的守军如同被鞭子抽醒,强压下饥饿带来的眩晕和恐惧,扑向垛口。弓箭、火铳、擂木滚石,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被疯狂地倾泻下去!
箭矢如飞蝗般落下,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入冲锋的人群,溅起点点血花。火铳喷出浓烟和火光,铅子在空气中划出灼热的轨迹。沉重的擂木顺着云梯滚落,将攀爬的士兵砸得筋断骨折,惨叫着坠落。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混合滚油)被奋力泼下,沾上的人皮开肉绽,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皮肉焦糊的恶臭。
然而,关宁铁骑的冲击如同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悍不畏死。一架云梯被掀翻,立刻有更多的云梯架起。攻城云车巨大的挡板挡住了大部分箭矢和落石,掩护着士兵抵近城墙,车顶的跳板轰然砸上城垛,披着重甲的关宁甲士如同凶神恶煞,挥舞着长刀重斧,嚎叫着踏上了登州城头!
“堵住缺口!杀!”耿仲明双眼赤红,雁翎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瞬间劈翻一个刚跳上城垛的关宁甲士!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韩铁手那只残手异常灵活地装填着一杆三眼铳,仅剩三指却稳如磐石,每一次点放,都精准地将一名试图攀上城头的敌兵轰下城去。孔有德如同疯虎,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咆哮着在城头左冲右突,所过之处,断肢残臂横飞,硬生生将几处被突破的缺口重新封堵!他的怒吼响彻城头:“吴襄老狗!上来与你孔爷爷决一死战!”
城头瞬间化作血腥的磨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的刺耳刮擦声、垂死者的呻吟声、滚木落地的轰隆声……无数声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风暴。双方士兵如同红了眼的野兽,在狭窄的城堞间疯狂地砍杀、撕咬、推搡。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城下,或被刀斧劈开身体,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砖石上,瞬间又被冻结成暗红的冰壳。
耿仲明格开一柄劈来的长刀,反手一刀捅进对方小腹,顺势一脚将尸体踹下城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目光急切地扫过混乱的战场。城下的攻城云车还在不断逼近,更多的关宁甲士正沿着云车顶端的跳板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头!守军人数本就处于绝对劣势,又兼饥饿乏力,防线如同被洪水冲击的堤坝,多处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截然不同、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海螺号角声,陡然从登州城东北方的海面上传来!这号角声穿透战场喧嚣的声浪,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耿仲明猛地扭头望向海面!
铅灰色的海天相接处,一艘巨大而奇特的帆船正冲破弥漫的晨雾,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它的船体线条流畅而怪异,不同于中土任何船只,三根高耸的桅杆上悬挂着从未见过的、色彩浓烈的旗帜,巨大的白色船帆被强劲的海风鼓胀得如同饱满的云朵。最令人瞩目的是,那船首两侧,赫然探出数个黑洞洞的、粗大得令人心悸的炮口!
“佛郎机炮船!”孔有德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几乎就在孔有德惊呼的同时,那艘怪船船身猛地爆发出几团巨大的橘红色火光!紧接着,是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恐怖轰鸣!
“轰!轰!轰!轰!”
巨大的实心铁弹撕裂空气,带着死亡般的尖啸,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向城下关宁军的密集阵列和那几架巨大的攻城云车!炮弹落点精准得可怕!
一团巨大的、夹杂着泥土、碎木和人体残肢的血雾在关宁军骑兵阵列中猛地炸开!惨叫声被瞬间淹没在爆炸的巨响中。一匹战马连同背上的骑士被炮弹直接命中,瞬间化作一蓬飞溅的血肉!更有一发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直接命中了一架即将抵近城墙的庞大攻城云车!
“咔嚓!轰隆——!”
坚固的云车如同纸糊的玩具,被狂暴的力量瞬间撕裂、解体!粗大的原木断裂飞溅,巨大的挡板扭曲变形,推车的士兵被砸成肉泥,车顶的甲士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跌落!爆炸的冲击波甚至将周围数十步内的关宁士兵震得东倒西歪!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海上的毁灭性打击,如同天神降下的雷霆之怒!刚才还气势如虹、疯狂攻城的关宁军阵列,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士兵们惊恐地望向海面那艘喷吐着死亡火焰的巨怪,阵型大乱,攻势为之一滞!
城头上,陷入苦战的“天佑军”残兵也被这惊天动地的炮火惊呆了。短暂的死寂后,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天佑!天佑军!!”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哑地喊出这个名号,紧接着,无数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歇斯底里的、充满血腥气的狂潮,响彻在尸山血海的登州城头!士兵们挥舞着卷刃的刀枪,敲打着破烂的盾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濒死的绝望瞬间化为绝地反击的疯狂!
耿仲明拄着沾满血污的雁翎刀,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风箱。他望着海面上那艘巨大的、缓缓调整着航向的佛郎机炮船,又低头看向城下因炮击而陷入混乱的关宁军,以及帅旗下脸色铁青、正愤怒咆哮着试图稳住阵脚的吴襄。
冰冷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弧度。那不是笑,是困兽看到一线生机时露出的獠牙。
“火器营!”他的声音因为亢奋和嘶吼而完全破音,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穿透了震天的欢呼,“给老子瞄准吴襄的帅旗!轰他娘的!”他猛地一指城下那片混乱中的、象征着吴襄权威的旗帜!
城头残存的几门弗朗机炮和虎蹲炮,炮口迅速调转,冒着烟的引线被火把再次点燃!
登州城下,地狱之门刚刚开启。而海风带来的,是更浓重的硝烟与未知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