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实验的失败让卡莱斯罕见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站在崩毁的法阵中央,指尖仍残留着未散尽的魔力余晖,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硫磺味。林夏的意识在剧痛后虚弱地蜷缩着,她的恐惧与绝望如同细密的针刺,透过灵魂的裂隙扎进他的思维里。他本该烦躁,甚至愤怒——可此刻,他却诡异地平静。
或许是因为林夏的麻木已经蔓延到了他身上。
卡莱斯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前那枚冰晶吊坠——赫尔的恩赐。他本不愿轻易打扰赫尔,但眼下,林夏的存在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去赫尔海姆。”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冥界的寒风刮过。
前往赫尔海姆的旅程并不漫长,却足够阴森。
卡莱斯站在米斯加尔德的荒芜海岸,脚下是漆黑的砂砾,每一粒都像是被烧焦的骨灰。远处,浓雾中缓缓驶来一艘腐朽的桨帆船,船身由无数死者的指甲拼接而成,泛着病态的灰白色光泽。船头悬挂着一盏幽绿的提灯,灯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摆渡人佝偻的身影——那是一位早已失去面容的亡者,只剩下空洞的眼窝和干瘪的嘴唇。
船靠岸时,摆渡人微微抬头,腐烂的喉咙里挤出沙沙的声音:“银币……”
卡莱斯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暗灰色的魔力。那是神使的印记,象征着赫尔赋予他的特权。
“我前去觐见。至于他们…”卡莱斯扭头看向了岸边渐渐聚集起来的亡灵。“你一会儿再来。”
摆渡人沉默片刻,缓缓退开,腐朽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卡莱斯踏上船,船身无声地滑入浓雾之中。
赫尔海姆的天空永远笼罩在铅灰色的阴云之下,没有日月,只有永恒的暮色。冥河基欧尔的水漆黑如墨,河面上漂浮着无数苍白的手臂,它们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只能沉入无尽的深渊。
卡莱斯下了船,岩蜥皮制成的靴子踩在了赫尔海姆的大地上,脚下传来咔嚓咔嚓的碎骨的摩擦声。
往前走是一座镶钻的水晶桥,这座桥横跨基欧尔最宽的一段,在桥头有一具巨大的骷髅在把守。
“血,血…”骷髅轻声低语着。
卡莱斯上前亮出印记说道:“让开,莫德古德。”骷髅呆立片刻后离开了通往桥面的道路。
再往前走是一片铁树之林,树叶如刀,地上不毛。在林中有一道门,门中传出像铁锅煮沸后嘶嘶的声音。在门旁的洞窟中,一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巨犬现身。
“好久不见,卡莱斯,不过我记得还没有到述职的时间吧?”大狗问道。
“好大的狗啊。”林夏有些吃惊。
“抱歉,加姆。我没有时间跟你闲聊,我来此是为了获得吾神帮助。这是上次你要的。”卡莱斯边说边把一块血淋淋的肉从虚空中拽出,放在了洞口。
“谢了,朋友。下次可不可以给我带两个婴儿过来?”
卡莱斯微微点头,但林夏却有些恶心“你真答应了?”,卡莱斯没有理会,径直的穿过了冥界之门,眼前豁然开朗。那嘶嘶的声音来自于赫瓦格密尔泉。
继续向前,这里的山上有九条河流,称为冥界九川。沿着斯利德(流淌着锋利尖刀的河流)走,便能看到骸骨大殿埃琉德尼尔。
埃琉德尼尔矗立在斯利德尽头,高耸的尖顶刺破天幕,宛如一具巨兽的骸骨。大殿的阶梯由白骨铺就,每一级台阶都镌刻着亡者的哀嚎。卡莱斯踏上第一层台阶时,脚下的骨骼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欢迎他的到来。
不一会儿,他便站在了王座之厅的入口。门无风自动,它的轴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赫尔的王座由无数冻结的亡魂堆砌而成,冰晶般的骸骨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幽蓝的冷光。她端坐在王座之上,左侧是倾国倾城的容颜,肌肤如雪,红唇似血;右侧却是森然白骨,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幽绿的冥火。
卡莱斯单膝跪在22级台阶下,他感到林夏的灵魂在颤抖。
“吾神…”
“卡莱斯,你似乎带来了客人。”她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既冷且深。
卡莱斯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她与我融合了,无法分离。我尝试过三次,但每一次都只会让链接更深。”
赫尔忽然笑了,笑声如同冬夜的风铃。“卡莱斯,你曾向我祈求永恒的灵魂,而我赐予了你。现在,你却因为一个人类的灵魂而困扰?”
“恕我无能。”卡莱斯抬起头,金色的竖瞳直视赫尔。“但若继续这样下去,最终诞生的将是一个残缺的存在——既非我,也非她。”
女神微微颔首,“我看看…”
赫尔苍白的手指轻轻抬起,一缕幽绿的冥火从她骨节分明的指尖跃出,缓慢地缠绕上卡莱斯的眉心。他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渗入灵魂,像是锋利的冰锥刺穿颅骨,直抵深处那团不属于他的意识——林夏的存在。
林夏的灵魂在颤抖,像是一只被寒霜冻结的蝴蝶,脆弱却无法挣脱。卡莱斯能感知到她的恐惧,却无法、也不愿去安抚。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赫尔的探查,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像是潜伏的野兽,警惕而顺从。
良久,赫尔收回冥火,右侧骸骨的眼窝中幽光闪烁。
“有趣。”她在低语“她的灵魂……不属于九界。”
卡莱斯眉头微蹙,但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早已察觉到林夏的异常——无法感知魔力、对魔力器具有异常的好奇……
“能分离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赫尔轻笑,左侧的红唇勾起一抹近乎温柔的弧度,右侧的骸骨却依旧森然。“不能。”
“连您也做不到吗?”卡莱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在他的掌心刻下一道冰冷的痕迹。
“但——”赫尔缓缓站起身,长裙拖过地面。“我可以让融合停止。”
她抬手,一缕灰雾从她的掌心涌出,缠绕上卡莱斯的脖颈,最终凝结成一条细如发丝的锁链,另一端隐没在他的胸口。“记忆仍会互相渗透,但你们不会再混淆彼此。”
卡莱斯低头看着那条锁链,感受着灵魂深处那股陌生的拉扯感——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固定,不再继续溃散。林夏的存在依然清晰,却不会再如附骨之疽般与他撕扯。他微微颔首,“感谢您的恩赐。”
“现在,谈谈更有价值的事。”赫尔的声音陡然冷冽,王座之厅的温度骤降。卡莱斯发现林夏的意识被屏蔽了。
她抬手一挥,虚空中浮现出一幅模糊的景象——那是一片陌生的土地,钢铁与灯火构筑的丛林,人类如蝼蚁般穿行其中。那是林夏的记忆碎片。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赫尔左侧的眼眸闪烁着贪婪的光。“他们的灵魂无人收割,他们的死亡……毫无意义。”
“深渊是腐烂的尸臭,地狱是硫磺的灼痛,而这个......”她深深吸气:“是未受污染的露水。”
卡莱斯没有接话,但他知道赫尔在想什么。
“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赫尔的声音近乎呢喃,左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贪婪。“若能将其转化为冥界的支流,我们便无需再受英灵殿的掣肘。”
“一个备用的国度。”赫尔轻笑。“奥丁的英灵殿终将满溢,而我的赫尔海姆……永远饥饿。”
卡莱斯明白她的意图。若能将那个未知的世界改造成亡者的国度,赫尔便能绕过奥丁的规则,直接收割战死者的灵魂——甚至更多。
卡莱斯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阿斯加德的猎犬闻到血腥味的速度,远比冥河结冰要快。”赫尔的目光骤然冷冽。
“我亲手创造的孩子居然在为诸神着想。”
“他的渡鸦虽无法深入冥界,但当您开始大规模转移亡灵,他必会察觉。”卡莱斯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更何况那个世界的武力我们一知半解。”
赫尔的手划过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残骸在大楼表面一闪而逝。“数千年前诸神能焚毁他们的天堂,现在也能——”
“那时我还没出生,我所知甚少。但现在您与众神之父的关系有些…微妙。”卡莱斯谨慎的措辞着“现在若独自行动,阿斯加德的狂战士会成为捅向冥界的尖刀。”
赫尔沉默了。
卡莱斯垂眸。“或许……暂时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赫尔冷哼一声。“你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抬手碾碎幻象,转身走向王座。“但那个女孩……必须留在你身边。”
卡莱斯微微低头,表示遵从。
“不过——”赫尔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卡莱斯脊背发寒。“既然她的记忆会渗透给你……那就好好利用。”
卡莱斯抬眸,与赫尔对视。
“了解那个世界。”赫尔的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等待时机。”
卡莱斯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酷的笑意。“如您所愿。”
离开埃琉德尼尔时,卡莱斯站在水晶桥上,俯瞰着冥河基欧尔漆黑的河水。林夏的意识仍被赫尔的屏障隔绝,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却知道她仍在——像是一道被锁链禁锢的影子,无法逃离,也无法消散。他抬起头,想着在大殿中浮现的影像——那是林夏的世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没有魔法,却有着近乎狂妄的秩序。
“真是脆弱的世界。”他低声呢喃。
加姆在远处低吼,似乎嗅到了血腥味。卡莱斯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摆渡船。
回程的摆渡船上,卡莱斯解除了对林夏的屏蔽。她的意识如潮水般涌回,带着茫然的震颤。
船靠岸时,摆渡人正将一群亡灵驱赶上船。他们麻木地挪动着,银币从空洞的眼眶中滑落。卡莱斯踏过焦黑的砂砾,靴底碾碎了一截枯骨。
“我们回去。”他对林夏平静地说。“从今天起,你最好学会……保持安静。”
赫尔的低语仍在耳畔回响——“等待吧,卡莱斯……终有一日,我们会让死亡降临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