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冷风掠过永安街,几分萧瑟。
明里暗里,双双眼睛瞩目的焦点中。
秦河神情专注地将那碎银上的血迹,擦拭得再看不到一丝之后,方才缓缓站起。
轻挪脚步,走到包子铺摊子前,将那一钱银子轻放在包子摊上,对老叟拱手道:
“今日是我赤蛟帮疏忽,让闲杂人等惊扰了老丈买卖,本月月例钱受之有愧,赔付回来老丈,下月再来收取。”
“不,秦爷不必了……”包子铺老叟急忙摆手道,哪里敢收。
秦河却不再看他。
一旁,独龙帮的几人,手忙脚乱将陈福扶起,后者终于不再哀嚎,一双三角眼眼含怨毒,死死地盯着秦河,似是恨不得将秦河生吃了一般。
“我若是你,就不会露出这种眼神。”
秦河瞥了他一眼:“麻烦回去转告杜帮主一声,这永安坊,我赤蛟帮插旗了,若是杜帮主有意见,我今晚在家中等他。”
说着,随意摆摆手:“去吧。”
“秦爷此话,我们一定带到!”独龙帮几人面面相觑,一人咬牙拱手道,捡起地上的断掌,搀扶着那陈福,便灰溜溜离去。
“慢着。”
忽然,秦河声音再度慢悠悠响起,正欲撤离的几人,便是浑身绷紧:“不知秦爷,还有何指教?”
“包子,两文钱一个。”
秦河点指地上,那被陈福咬了一口,又扔到地上的肉包子。
几人额头青筋狂跳,互相对视一眼,一人从怀中摸出两枚铜板,递向秦河,见后者不收,方才反应过来,不顾包子铺老叟拼命的摆手,端端正正地放在摊子上。
方才朝秦河一拱手,几人架起陈福,三步并作两步,逃离此地。
“秦爷!”
见到此间事了,方才一直站在秦河身后,默不作声的洪三,方才低声开口:“今日本是想着先插旗,让永安坊之人知道,我赤蛟帮进了永安坊,想不到这么巧,竟是和那独龙帮正面对上了,如今我们毕竟人少,还没来得及招兵买马,那独眼龙诨号我也听说过,此人可不好惹啊。”
“我心中有数。”秦河瞥了他一眼。
“属下多言了!”洪三躬身。
转念一想,如今毕竟是大白天,帮派当中亦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就算是要火拼,也都是夜里,大白天的话,则太过显眼。
如此想来,今天当不会有事。
天黑之前,离开永安坊便是。
今日赤蛟帮大旗树起,其吸引力远超独龙帮,不愁没人来投,过得几日兵强马壮,再有秦河这位红棍在,挡住那位独眼龙,独龙帮剩下的乌合之众,又算得什么?
“继续做事吧。”秦河道,视线重新落到那兴盛楼之上。
方才这边插曲一起,倒是打断了他榨那兴盛楼油水的正事。
“秦爷神功盖世,在下佩服!”
岂料,不等秦河继续,兴盛楼那位张员外,便带着手下掌柜的,急匆匆出了兴盛楼,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前倨而后恭。
“嘿嘿秦爷,刚才在下只是想和秦爷开个玩笑,呵呵。”张员外一溜小跑,跑到秦河面前,矮胖身躯艰难弯下,对秦河躬身行礼,“秦爷开口,莫说二十两,就是五十两,一百两,我张某人也绝无二话!”
一边说着,他胸脯拍得震天响。
秦河嘴角微掀:“是么?那便一百两吧。”
“额……”张员外笑容,顿时便凝固起来。
秦河一笑:“我也是开个玩笑。”
“哈哈哈,秦爷您可真会开玩笑,哈哈哈哈!”张员外松出口气,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什么难得笑话般。
边笑边从兴盛楼掌柜手中接过个托盘,其上用红布丝绸盖着。
掀开绸布,露出足足四锭雪花银,每锭五两:“秦爷,这就是我们兴盛楼本月例钱,二十两,分文不少,还请秦爷您笑纳!”
示意洪三收起纹银,秦河对张员外一拱手:“那就多谢张员外配合了。”
“应该的,应该的,嘿嘿。”
“之后兴盛楼遇到麻烦事,可以来找我。”秦河满意道,“当然,仅限于兴盛楼买卖之事。”
“多谢秦爷,有秦爷此话,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张员外满脸感激,似真似假。
“张员外自便吧。”钱到手,秦河直接赶人。
“是是是,那我就不打扰秦爷您,还有赤蛟帮几位好汉了,几位好汉有空多来兴盛楼坐坐,好酒好菜一定管够。”张员外依然笑容满面,对秦河几人拱手。
“对了,我说的麻烦事,也包括我手底下人吃霸王餐。”秦河淡淡开口。
洪三肃然:“秦爷放心,我会管束好他们的。”
“不至于不至于……”张员外见状,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动,还想打个哈哈,对上秦河肃然的眼神,顿时讪讪一笑,和身后掌柜的躬身行了一礼,赶忙转头回了兴盛楼。
脱离秦河视线,脸上的讪笑便止住,露出若有所思神色:
“这位秦爷,倒是有点意思,若真能管束住吃霸王餐的……这二十两花的,倒也不算冤!”
独龙帮之人,虽说不收他月例钱。
但隔三岔五的吃喝,却是免不了,他打开门做生意,也不愿和独龙帮这种地头蛇伤了和气。
一月算下来,单是这等吃喝花费,也得有个十两八两的。
钱银算下来,虽说比不上二十两,关键是那独龙帮之人,在他兴盛楼中呼来喝去,也容易影响其他客人啊。
若是二十两,真能买个安生,那就不亏!
“这姓张的,倒是个妙人。”
送走张员外,秦河摇头失笑。
如今他赤蛟帮初来乍到,他本是想拿这张员外立威的,结果反而是那独龙帮陈福撞上枪头,而这张员外,倒也算得上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让他没了借口。
想到这里,转头对洪三道:“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做事……穷鬼的例钱就不涨了,像那等酒楼、茶楼、赌坊、青楼此等好去处,你们好好摸摸底,例钱就按照兴盛楼的标准来收。”
今日此来,插旗、立威目的已经达到,秦河懒得一家家跟着收取那例钱。
还不如回去,陪妹妹秦月说说话。
洪三颔首:“若是对方不识相呢?”
二十两银子,如洪三此等身手的护院,足够请上三四个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如那兴盛楼张员外那般有眼色。
特别是秦河还不在的情况下。
“不识相的,那便先记着,回头他们会识相的。”秦河淡淡道。
“明白了!”洪三颔首,去召集其他三组人手了。
秦河则是折返,往家中方向走回。
与来时不同,彼时他一身天罗锦所织大氅,虽说显眼,但也没多少人认识他。
如今在此永安街中,却是颇有种“天下谁人不识君”之感,一路所过,满街敬畏之色,有胆子大的,还拱手向他打着招呼。
秦河倒也不倨傲,每每含笑回应。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前方街上,传来糖葫芦的叫卖,注意到秦河身影,那糖贩子顿时满脸堆笑:“秦爷!”
秦河颔首回应,心念一动,出言道:“糖葫芦怎么卖?”
那糖贩子笑容微滞,从草靶子上拔出一串:“瞧秦爷您说的,秦爷吃咱的糖葫芦是咱的荣幸,可不能收您的钱,给,您尝尝?”
秦河接过,咬了颗山楂,酸酸甜甜的,和前世记忆中味道差不多,并不符合他的口味。
但原身记忆之中,妹妹秦月最是喜欢。
只是以原身收入,每月唯有月初,方才会咬牙买上一串带回家中。
每当此时,便是秦月眼睛最亮的时刻。
算算时日,今日便是初一。
看了眼旁边木板,三文钱一串,秦河掏出一串铜板,数了十二个:“再来三串。”
回到家中,秦河没进屋,绕到屋后,将三串未吃过的糖葫芦,如插香般,插在了秦月坟前,也不嫌弃地上泥土,一屁股坐下。
血阳斜照。
一人一坟的影子,似是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