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兵律.军政》有云:“逃军拏获,罪及窝家。”
做为溃兵,逃跑便是“逃兵”,依律令是要连祸家中的。
脑袋搬家的事情,放谁身上谁也害怕,这事情若不做周密部署,则很容易被官家捕获。
冬夜寒风如割,灌入破庙之中亦是阴冷无比。
原宏三人进入这小庙庙堂中间,打眼便是瞧见那无头城隍塑像。
塑像边乃是几名败卒背靠背的坐在一起,他们脸上写满惊恐与绝望。
几名溃卒互相搀扶,脚步踉跄,破袄露败絮,甲胄的钩锁都被利器刺杀顿解。
在大殿之中来回走动,去往一僻静地方。
还有几名奄奄一息的兵卒,靠在贡台前哀怨等死。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地方,等待他们只有死亡。
无人救,不能自救是他们面临的诸多困境。
即便那只是一处毫不起眼的创口。
双目失明的瞎子,脸上裹挟一圈破布,手背摩挲着香囊在喃喃自语。
“香莲等俺,俺马上就会回去......”
庙内哀嚎声,嚎哭声交织在一起,久久难以消失。
众人围坐之处,篝火熊熊燃烧。在冷风吹拂之下,飘摇不定。
篝火火焰升腾,星火不熄,烟雾升腾朝棚顶涌去。
那黑铁塔一般的男人,名王茄子。辽东都司开原卫人士。
脸型上窄下宽带点圆润,皮肤黝黑,身量不高。
发起火来紫里透青,待久了人们便给他起花名王茄子。
至于他原来叫啥,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茄子高声招呼道:“炮仗,来这边!”
原宏闻言瞧向王茄子,脸色一喜,快步朝篝火那边而去。
王茄子眼神一扫,两名兵卒识趣的跑到庙外盯梢。
原宏将手中刀鞘顺势一丢,碰的一声坠入草垛子里。
只见他双手轻提革带一翻,直接盘坐地上。
熊熊燃烧的篝火影射王茄子的脸,一半在光亮,一半阴暗。
双眸泛起亮光,用短匕首从炙烤过的马腹肉上剜割出一块。
一番咀嚼之后,淡淡的开口道:
“炮仗你具体怎么想的,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言语一顿又说:“现在大家都不知晓接下来要干嘛!”
原宏闻言瞬间,先是一阵腹诽,随后也是一口马肉。
咀嚼一番后开口道:“我想要逃,逃离此处。”
一句话惊吓的在场众人顿时呆立当场,一约莫六七十的老卒闻言开口道。
“原队头啊,那可是要杀头的,若是被抓住......”
言语之间枯瘦的双手不停比划,他认为这不行,混浊的双眼盈满泪水。
这事情传到家乡那里也是极为不光彩的事情。
“是啊!几个月前我还见到许猛子被断箭穿耳,游街问斩的。”一青年兵卒心有余悸的说。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若是逃回去营盘,我们会怎么样?”
原宏言语一顿又说:“上官都死了,我们这小喽罗很可能被砍了充功。”
就算没有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继续披上甲胄,重新拿起武器去和女真人拼命。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不语,因为原宏说的这些事情,就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亲眼目睹的。
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他们或许会耻笑一番。
但是当这些事情真正落到他们头上之时,他们又是难以接受的。
其实溃军败逃这件事情不稀罕,没钱也就算了,还不管饭就想让别人替你卖命,真的是脸都不要了。
王茄子双手一压,在场众人的声音瞬间消失。
“那按炮仗你的意思是,咱们直接跑回老家去?”
“改个名字,再收拾一下。咱们要快,至少在朝廷和鞑子发现咱们之前。”
王茄子从一旁抽出一束枯枝干叶,双手用力一折直接塞入篝火之中。
火焰腾腾而起,他们的决心似乎也被塞入一把干柴逐渐燃烧起来。
王茄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询问道:“炮仗我现在还是有些怕。”
“你怕什么?你在犹豫什么?”
“我怕自己的小命就此殒丧,不能向鞑子报仇。”
原宏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这人吶,有时候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语气一顿又说:“你我几人的死活改变不了什么,也只有懦夫才会质疑自己的选择。”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齐刷刷的瞧向原宏,这个平日里沉默不语的军汉,为何能如此滔滔不绝。
见气氛烘托至此,王茄子也摊牌不装了,他也想跑只不过心里没底。
和原宏商量也不过是拉一个垫背的,人多给自己壮胆仅此而已。
余下众人则是商议改名换装的事情,包括串联口供啥的。
防止被官军盘问,露出马脚殃及池鱼。
言罢王茄子则是从腰间解下一牛皮酒囊,揪开木栓猛灌一口。
王茄子眉头一拧,这酒瞬间上脸。递给原宏说道。
“整口,陕西的太白酒,老烈老上头了。”
原宏接过这酒袋,也不嫌弃直接仰脖猛灌起来。
王茄子焦急吼道:“唉唉唉,看给你猴急的!兄弟们还没喝那。”
言语一顿又说:“唉妈呀,炮仗你这人真尼玛不仗义。”
一众人等苦中作乐,竟是轮换饮酒打趣起来,其间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半个时辰之后,这帮穷哈哈方才酒意渐渐消退,借着这酒劲给自己壮胆。
酒精成为麻木他们的工具,害怕,失落,恐惧也在此一刻尽皆消散。
“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原宏用匕首插起一块马肉咀嚼后询问。
王茄子双手抱着膝盖,双脸涨红身形前后摇晃道:“我想好好活着,活到战争结束之后,讨个婆娘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
一年岁尚小的兵卒询问道:“王队正怕不是要把床榻摇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则是一阵哄笑之声传出,王茄子这人不经逗,怒目圆睁的说:
“滚犊子,哪凉快你待着去。”
待众人欢笑声逐渐消退之后,众人方才把话题又给聊回来。
“你知道我闻到一股什么味道吗?一股血浆子味,咱们就这样回去,岂不是刚到城门口就被发现啦?”
王茄子沉默片刻之后,眼神微动开口道:
“那炮仗你的意思是?”
原宏眼色俊毅,斩钉截铁的说道:“老法子速速沐浴一番,再寻他法。”
“也只能这样啦。”王茄子暗叹一声说道。
旋即二人则是密讨论起具体细节,周遭败卒见状纷纷竖起耳朵听,生怕他们自个跑路不带兄弟。
一兵卒啐一口唾沫,怒道:
“艹,这狗日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