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间走马录

人间走马录

(卷一·琉璃盏)隆冬在岘首亭看雪,老道往铜炉里添了块降真香,说这香饼还是光绪年间存下的。青烟漫过羊祜堕泪碑时,忽然想起梅艳芳穿着二十斤珠片婚纱谢幕那夜,癌细胞正顺着脊椎游走。这浮世原就是琉璃盏,盛着琼浆也盛着碎玉,只是我们总错把盏中倒影当作永恒。

张继当年夜泊的枫桥早已湮灭,但寒山寺的钟声仍会惊飞现代失眠者的烟蒂。就像大S在《流星花园》里说“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时,不会想到二十三年后自己的素食主义竟成病历上的谶语。我们在铜鞮巷数着来日方长,却不知人间的面见一碗少一碗,巷口槐花落一季少一季。

(卷二·无常帖)习家池的僧人教我研墨:“松烟墨要逆时针研七十九圈,恰如人生不可回溯。“他的僧鞋踩过王粲当年凭栏处,惊起的水蚊子竟与建安七子见过的别无二致。那些在堕泪碑前酹酒的书生,在鱼梁洲数渔火的钓叟,在仲宣楼抄经的士子,都成了砚池里渐淡的墨痕。

高以翔在摄像机前凝固成希腊雕塑时,戏服上的金线仍在呼吸。这让我想起米公祠的残碑——米芾临死前写的“宝晋斋“三字,竖钩处还带着咳血的颤痕。无常最是公平,任你坐拥千万粉丝,或是藏尽天下法帖,最终都化作北街老茶馆说书人口中的半阙传奇。

(卷三·刹那灯)真武观的道童用松针煮茶,说修道人最懂“须臾即永恒“。三十岁总嫌二十岁青涩,五十岁贪恋四十岁的余勇,却不知每个晨昏都藏着独属此刻的偈语。就像紫藤花瓣飘进青瓷盏的瞬间,竟比乔任梁微博下千万烛光更接近永恒。

我在夫人城墙上见过穿蓝布衫的老者,他的银须沾满建安十八年箭镞的铁屑。他说七十载岁月不过三件事:饮茶时数水中旋舞的银毫,听雨时辨瓦当与芭蕉的合奏,扫落叶时记得给路过的蜗牛让道。暮色漫过城堞时,他吹的埙曲混着《广陵散》坠入汉江,惊起三两只穿越千年的白鹭。

(卷四·未系舟)孟浩然的鹿门山居已成旅游景点,但后山的溪涧仍在重演“疏雨滴梧桐“的旧事。北街老裁缝踩着蝴蝶牌缝纫机说:“针脚不必太密,留些气孔给光阴流动。“这道理竟与米芾的“刷字“笔法相通——我们总在追逐完美标本,却不知生命的纹路要靠遗憾显影。

想起金庸在襄阳城头虚构的郭靖,此刻正在某块电子屏里重复着“侠之大者“。而真正的侠客,或许是那个在仲宣楼顶清理游客涂鸦的保洁,她擦拭“到此一游“时专注的神情,比任何武侠剧更接近“为国为民“的真谛。

(卷五·星尘谱)夜泊汉江时,船夫指认某处漩涡:“这里沉过张世杰的战船。“我却看见方大同未完成的蓝调音符在波光里沉浮。那些鎏金岁月里的绝响:张国荣纵身时的月光,李玟最后哼唱的《月光爱人》,琼瑶剧里被反复复刻的誓言,都成了银河旋臂上的星尘。

天文台的射电望远镜正在接收百万年前的光,而临汉门的石狮瞳孔里,还映照着咸淳三年的烽火。这让我想起《人生三修》里的话:“修心是把每个晨昏活成孤本。“米公祠的残帖要蘸晨露临摹,琚湾酸浆面须配蝉鸣下咽,而爱人的眼波,该在襄阳城的月光里酿成琥珀。

(卷六·不系舟)在广德寺看千年银杏落叶,方丈说每片叶子都是未写完的度牒。这让我想起医院走廊里飘落的化验单,那些印着CA字母的纸片,何尝不是现代人的另类命书?梅艳芳的金唱片,高以翔未拆封的婚柬,大S冰箱里过期的素斋,都在证明荣华抵不过无常。

但转念看见扫落叶的沙弥,他将银杏叶串成佛珠的模样,忽然彻悟:原来所有失去都在教我们编绳结。就像檀溪里刘备的的卢马踏出的水花,早被淤泥覆盖,却永远悬在襄阳人的唇齿间,成为跨越时空的舟楫。

(卷七·恒沙咒)仲秋在鱼梁洲录潮声,录音师说这是楚辞里的江涛。我却听出李白的酒盏碰撞,杜甫的杖藜叩石,还有杨过在绝情谷底十六年等来的回声。这些声波与高架桥的轰鸣交织,竟谱成后现代的《九歌》。

老城墙根下,流浪歌手弹着走调的《汉宫秋月》,他的破吉他盒里躺着枚天启通宝。硬币背面的新月痕,与对岸万达广场的霓虹竟有七分神似。这魔幻的场景教我顿悟: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刹那的串珠,我们要做的,只是当好其中一颗琉璃珠。

(终章·走马章)合上《人生三修》,晚钟正掠过明襄王府的断壁。江心忽有白鹭冲天,翅尖抖落的不是星光,是我们错认永恒的执念。这人间原是造物主随手撒的沙画,汉江是挥毫时滴落的墨,岘山是搁笔时残留的皴,而我们,不过是风起时偶然成形的图案。

此刻有雨敲打孟浩然栽过的竹,王粲登过的楼,米芾拜过的石。五千年不过一场急雨,我们在檐下看水洼里升灭的泡沫,忽然笑出声来——既然都是天地逆旅中的走马,何不把缰绳系在落花上,由它带我们去该去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