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靠近城北运河,污水渠与废弃小道纵横交错,是旧时代留给王国最头疼的角落。
朗纳尔的藏身之处在一处倒塌了一半的仓库下方,入口藏在篱笆后的砖堆后,需要弯腰走入一段窄长的通道。
“真像个老鼠窝。”赞亚嘀咕。
走廊尽头,火把的光映出一张又一张沉默的脸。
手持短刀、斧柄、铁锤的流民倚靠墙角,警惕地盯着雷恩等人。
而最深处的那张脸,则瘦削苍白,长发像水藻一样披在肩头,眼神里藏着常年不见阳光的幽冷。
“卡尔维恩大人。”朗纳尔微笑,笑容不达眼底,像蛇蜕下来的皮。
“你第一次来,居然肯亲自走这段路,不怕脏脚?”
“来见你,就得按你走的道。”雷恩答。
朗纳尔抬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慢慢踱步到雷恩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几秒,才幽幽地开口:
“你不像前任几个。他们来找我,是想查我。他们走出去时,背后插着一把刀。”
“你打算怎么对我?”雷恩淡淡问。
朗纳尔笑了,嘴角像破布卷着血线。
“像诸神保证,你别碰我的地盘,我不碰你的市集。你别把我放进审判名单,我不把你写进清算本。”
“我不信神明。”雷恩说。
“我也不信贵族。”朗纳尔转身,“但这城想运转,就不能没有黑夜里的路。白天你管得好,夜里就让我来。”
雷恩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出门前,朗纳尔丢下一句:“送给你一个见面礼吧——白熊帮有人不服你。”
当晚的最后一站,是红鸢巷口的“深红之杯”。
那是一家歌舞馆,也是整个奥莫尔地下势力最隐秘的节点。
这里的姑娘笑得比酒还甜,但谁都知道她们手下藏着刀,而幕后那位“酸酒”,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从赌桌下消失。
阿齐塔的房间在楼上,窗帘低垂,屋中香气扑鼻,檀木地板上铺着东南航来的染毯。
“你终于来了。”她从沙发上坐起,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紧身袍,鬓角斜编,眼神慵懒但极具穿透力。
“我听说你救了卡拉多格,杀了不少斯瓦底亚人,还活着回来。说实话,我有些佩服。”
雷恩没有被她轻佻的语气迷惑,只是平静应道:“我来,是希望你别让你的手下扰乱城里治安。”
“治安?”阿齐塔轻笑一声,“这城的治安,是靠酒、刀、爱人和赌债维系的。帝国的法典?那是诗人写给死人听的。”
她忽然走近两步,站在雷恩面前,微微仰头看他。
“不过你不同。”
“你不假仁义,也不装模作样。我喜欢。”
雷恩不语,只是凝视她。
阿齐塔微笑,指尖划过桌上的酒杯。
“你要税,我会交;你要人,我会给;你要情报,我会送到你手里。但——”她顿了顿,“有一件事我不做。”
“什么?”
“背叛。”她眼中透出一抹狠意,“我赌对了你,雷恩·卡尔维恩。别让我输得太难看。”
雷恩点了点头:“你不会失望的。”
阿齐塔抿嘴一笑:“走吧,你的影子已经跟你够久了,楼下那些人开始担心我对你做了什么。”
夜色低垂,月光铺洒在奥莫尔内城的屋脊与斜塔上,像是给这片被战火吞没过的雪原之城披上一层幽冷银甲。
风仍在吹,略过墙垛,穿过城门下嵌铁的石缝,激起远处旌旗的猎猎声。
城主厅内的火炉燃得正旺,橡木桌上摊着几张粗糙的地图,油灯边熏得卷起的羊皮卷泛着旧墨香味。
壁炉的火光将众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在灰白的墙面上晃动不休。
雷恩站在桌前,一身黑甲未卸,只解了披风,萨日娜坐在右侧,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挑拨着油灯上的火苗,阿提斯站得笔挺,站在雷恩身旁。
赞亚斜倚在窗边,对着墙壁上挂着的棕熊皮练习飞镖,罗瓦尔则刚从营房赶来,盔甲上的雪还未融尽,身上披着厚厚的毛皮披风。
“大家都在了。”雷恩开口,声音低沉,“今天走了一圈,该见的势力都见过了。”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眼神却沉静如冰河下的流动。
“先说商人。织布工·利卡特——聪明,势利,愿意合作,但也只在利益线上活动。我花了一些第纳尔,从他手上买下了南巷一座旧酿酒坊。原本荒废,他自己不打算修了。”
萨日娜眉头一挑:“你要做酒?”
“我们需要收入。”雷恩答,“征税不现实,城中商民尚未稳定。我们名义上有权收税,但真正能调动的资源,还要靠我们自己打基础。酿酒坊在南巷,是老帝国酒商的遗产,用得好,每月能有一笔可控收益。”
罗瓦尔点头,露出赞许神色:“不错。这样日常进账又多了一笔。”
“那工匠会呢?”阿提斯问。
“维奥申态度不坏。”雷恩答,“他是个识时务的匠人,知道谁坐在椅子上,就跟谁喝酒。他的人我会用,修缮东门、加固北墙,工匠会是依靠。”
他看了一眼羊皮地图,在上面点了两下。
“但下面三个……”
房间顿时安静了一瞬。
雷恩望着烛光微颤的火焰:“老鼠·朗纳尔不反对,但也不靠近。他是鼠洞里的人,活在地道与黑夜里。只要我们不动他的老鼠道,他也不会咬我们。但若有变,必是第一只从背后下口的。”
“那白熊?”罗瓦尔冷声道。
“蒂尔——是头老熊,恨帝国人,恨我们所有人。他没有发难,不是服了,而是看我们是不是会倒下去。这个人,不可信,也不能不防。”
萨日娜点了点头:“他的人多,咱们一旦有战事,他若反水,可能在后背捅刀子。”
雷恩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寒意:“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会亲自动手。”
“还有那个女人?”赞亚忽然开口,停止了投掷飞刀。
“酸酒·阿齐塔。”雷恩轻声道,“她的立场很清楚——支持我。”
众人微微一惊。
“她是商人出身,靠妓院、赌坊、情报起家。她明白城中秩序越稳,她的利益越安稳。我可以给她不一样的城,她赌在我身上。”
“这份赌注你要怎么还?”萨日娜冷静问。
“一个新秩序。一个不靠贵族血统,而是靠能力坐稳的秩序。”雷恩看向众人,“但前提,是我们能守住这座城。”
这句话落下时,火光忽然跳动了一下,仿佛回应了一声雪夜中的誓言。
众人都沉默了片刻。
阿提斯打破寂静:“你打算怎么办?”
“从明日起,全营分四营交错训练。罗瓦尔作为总督统辖巡逻与治安队,管辖城中和附属村庄的事务,阿提斯负责我们的军队,目前只是操练和剿灭附近的流寇和逃兵。萨日娜辅助阿提斯训练新兵,赞亚……”雷恩看向她,“你带着米洛和诺尔,负责探听下城区风声。”
“又把菜鸟交给我?”赞亚咂嘴,“我可不是当保姆的。”
“他们现在还小,不能上战场,再说他们有年龄优势,不会有人注意到小孩子的。”雷恩回答。
“情况就是这样,诸位,我们现在不再和原来一样了,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有了挡雨雪的地方,不是吗?”
“所以,敬新生活!”罗瓦尔举杯。
萨日娜也举杯:“敬这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