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儿,你真的想好了?”
周涵之问道。
周显扬不语,今天的她和那一日全然不同。本来他以为是她故意演出来的,可刚才她眼中的恨,她周身散发的杀意,又怎么演得出来?
胡世成见状,赶紧道,“周大人,小女情绪激动,还伤了脸,可否容下官先带小女从医,此事咱们稍后再议?”
周涵之看向县主,随后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先离开吧。”
胡世成带着胡鑫妍下了楼,上了马车,一路往回回春堂医馆而去。
胡鑫妍散漫地靠着车窗,目光落在胡世成身上,却没有在看他,似是透过他,看向远方。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叹气道,“唉,爹爹也是没法子,周家沾着皇亲,在朝中权势大。”
“爹爹,你到底是有抄家灭族的把柄被人握在了手里,还是简单地想攀附权贵?”
胡鑫妍冷冷地问道。
胡世成又是一声叹息,说道,“爹不过一个六品,能犯下什么大错,还抄家灭族的大罪,这话以后你少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被你弄成这个样子。多好的姻缘,虽不是正妻,可那是什么门第。”
胡鑫妍听到他这么说,心下多少安定了一些,不会连累到姨娘和铃儿,这很好。
“你跟爹说句实话,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你为了坏掉这门婚事,胡编乱造的?”
不能承认,不然姨娘和铃儿还不知会怎么被拖累呢。
胡鑫妍深吸一口气,回答道,“爹,我不想给人做妾。”
“这也要分门第高低贵贱的不是?怎么能一概而论呢?”胡世成道。
“爹爹,从四姐姐溺死那一日,您再也没来看过女儿吧?对爹爹来说,四姐姐被留在了那一日,黄姨娘被留在了那一日,女儿和我姨娘也被留在了那一日吧?”
“爹爹,你知道我是在哪一日醒来的吗?”
胡世成问道,“哪一日?”
“摔下高楼的那一日,那是必死无疑的一摔。”
“什么高楼?”胡世成问道。
“那一日,我死了,那一日,我活了。”胡鑫妍笑了,“那一日,我怕极了,我也兴奋极了。”
“后来我就一直在想,母亲凭什么那么大的权利啊,我们的小命都捏在她手里,就因为她是当家主母吗?我问姨娘。”
“是!”
胡鑫妍道,“姨娘只回答了一个字。”
“爹爹,我还没学会怎么在母亲手下活着,我笨得很,我不想再学怎么在周家主母手下活着,太难了。他们的权利太大了,可以不问缘由,直接将人打杀。”
“爹爹,朝廷还设刑部,还有大理寺呢,后宅可没有!”
胡世成冷眼看着她,“妍儿,你如今说话爹爹真是听不懂啊!到底有多少真话,又有多少假话?”
胡鑫妍无奈地笑了,“重要吗?我若都说真话,你便都会信了,为我做主,当我的靠山吗?”
“所以,守宫砂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胡世成追问道。
“不重要。”她回道,“不管真相是怎么样的,都于我面前的困境没有帮助,刚才不是试过了。”
“你刚才是在以此试探周翰林?”胡世成问道。
“不是。”胡鑫妍道,“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我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也很混乱,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梦境。我只能说清楚坠楼之后的事。”
胡鑫妍的回答让胡世成很意外,他问道,“什么坠楼?”
“推断来看,我应该是二月十八坠楼。可我那一日的记忆很混乱,只记得一些离奇的画面,处处透着古怪,处处相悖。我能真切地记得发生了什么,是从二月十九开始的。”
胡世成问道,“你记得什么?”
胡鑫妍回忆着,说道,“我被人围住,说我欠了他们四十两银子,要抓我回去做工还账。我手里有一个荷包,里面刚好有四十两。崔版表哥的车路过,我将荷包给了他们,钻上了表哥的车。回家后崔家表姐和三姐姐说了好多指责我的话,母亲罚了我们三个月的月例,还有禁足三月。”
“然后呢?”胡世成追问道。
“然后我翻墙出去给姨娘买药,被罚了跪祠堂,姨娘幽闭,铃儿打板子。”
胡鑫妍看着胡世成冲她点头,只得继续说,“后来我和铃儿去牡丹亭挖野菜,遇到了莺儿。她是吴府女医师的学徒,她帮姨娘拿过几次药。”
……
“……下一次她出门就是遇到少爷那一次。”
在周家三人面前回话的这是载胡家父女去回春堂医馆的车夫。
“所以她不惜撒谎,自毁清誉,就是因为她觉得为人妾室艰难?”县主问道。
车夫回道,“这个问题,胡大人也问了。”
“胡娘子说,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当真点过守宫砂,她想不起自己手里的荷包里为什么会有四十两银子,所以卖身是一种可能,并不算撒谎骗人。”
“她的脸可要紧?”周显扬问道。
“回春堂的老神医给看了,伤口不深,雪蛤玉肌霜抹上两月,当是无碍的,不会留疤。”
“但胡娘子说不用药,留个疤挺好的。她径直走了,那雪蛤玉肌霜,胡大人还是买下了。”
“崇儿,这个女人,要不还是弃了吧?”县主劝道。
“爹,娘,我若是有足够的诚意,以三书六礼聘她做我的正头娘子,定然不同。”周显扬道。
周涵之道,“娶妻娶贤,你的妻子,不光是你的妻子,更是周家宗妇。她,差得太远。”
这些胡鑫妍自是全然不知,翠竹轩里多了两个丫鬟,一个叫彩莲,一个叫清荷,她们两个是胡世成安排着专门来给胡鑫妍的脸上药护理的。
梦姨娘摇头苦笑,哀怨道,“天底下哪还有这般父亲?”
胡鑫妍则是不以为意,安慰道,“姨娘,有你在,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她去看了铃儿,她已经醒来,能自己吃药了。
“小姐,苦了你了,姨娘都和我说了,铃儿这条命,多亏了小姐。”铃儿说道。
胡鑫妍帮她揽起额前的碎发,道,“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受苦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胡鑫妍安心呆在翠竹轩养伤,胡世成也差了医师来给梦姨娘看诊。
胡鑫妍知道,他只是绝了她外出的理由。
牡丹亭那边的矮墙拆了,重砌了高墙,梯子也被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