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星星与生命 9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的喝奶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加。纵然大人们使出浑身解数逗弄他、安抚他,试图让他多喝几口,可他似乎总有办法对抗他们。一个小小的人儿好像很擅长对抗大人,他使出各种招数向他们传递他拒绝喝奶的决心。起先他会手舞足蹈地哭闹,到最后演变成完全拒绝吞咽,即使奶粉滴入他的嘴里也无济于事。他嘟嘟的小嘴一动不动,任凭奶粉从嘴角流淌出来,浸润他胸前的围嘴。他真是不遗余力的抗争,似乎在向大人示威或者宣示他喝奶的时间和喝奶的量,只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任何人都无法强迫他妥协。

俞纾冉有时会情绪激动地埋怨道:“臭小子,你是想急死我吗?你就不能多喝几口吗?让你喝奶呢,不是为了你好吗?你就不能多喝几口?”

“你冲他喊什么,他能听懂什么?不要着急,慢慢来。”母亲说。

“就是,你着急有用吗?”陈彦说。

“我能不着急吗?都快半个月了,果果喝奶的量,还停留在十五毫升左右。我能不着急吗?别人家孩子,这么大都喝三十毫升以上了。他只是别人的一半,有时连一半都不到!我能不着急吗?”俞纾冉几乎是用哭腔说话。

“着急没用啊!纾冉,你现在要保持心情平和。你现在还坐着月子呢!听话,别生气,别着急,啊——”母亲皱着眉头说。

“唉,这孩子太闹心了!真的是太闹心了!”俞纾冉咕哝着。

“一次喝的少,我们就多喂几次嘛!不要着急,着急没用。”母亲说。

“妈,我不是看你累的够呛嘛!”俞纾冉说着哽咽起来。

“你控制一下情绪,控制一下情绪!”陈彦说。

俞纾冉竭力平复着情绪,竭力抑制住眼眶的泪水。

“好好的,会好的。养个孩子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做父母不易!”母亲说着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外孙,啼哭声渐渐平息了。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时间的步伐在焦头烂额中,比表盘上的秒针跳的还快。陈彦在陪产假结束后,返回了BJ。大约他亦无法承受那种焦灼不安的日子,所以他并未像事先与妻子承诺的那样向公司申请续假。

陈彦走后,照顾外孙和女儿的重担完全压在了俞纾冉的母亲身上。而她父亲则只能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才在她的指导下承揽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儿。从俞纾冉记事起,父亲下厨房的次数不超过十次,洗衣服的活儿更是从未涉及。所以,现在要为难这位在家清闲了一辈子的老人做饭洗衣,实在强人所难。毕竟他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同土地打交道。

自从这个与众不同的外孙来到家里,这位身材瘦削的外公在干着急之余,总想搭把手儿。虽然很多时候,他并帮不上忙。不管怎样,这个襁褓中的婴儿让一家人忙的团团转。在众多活计中,给他喂奶是最艰巨的一项任务。这项任务由全体家庭成员共同完成——怀抱小男孩的依旧是外婆,手拿注射器的是年轻的母亲,做应急响应的是外公。这项艰难的喂奶工作,即使三个人分工协作,也异常艰难和辛苦。

很快,小男孩的外公从起初的不以为然,到最后的苦不堪言。他总是喃喃地说:“哎呀,这孩子真是太难养了!我就没见过这么难养的孩子!这把我们纾冉折腾坏了!这孩子真是个冤家!我们纾冉还坐月子呢!这么下去要把纾冉累坏了!唉!”

“你就少说几句吧!说这些有什么用!纾冉心里本来就不舒服,你就别添乱了!”母亲说。

“我是心疼我闺女!女婿倒好,假期一结束,就拍屁股走人了,也不管我闺女多不容易!”父亲说。

“你就别说了,说也没什么用!唉——”母亲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爸——,妈——,你们别担心我,我好着呢!我现在伤口都不怎么疼了,过段时间我就彻底恢复了。”俞纾冉说。

“我看这孩子一天喂六七次,每次二十分钟左右。你晚上连个觉都睡不好。这样下去不行啊!以后我和你妈喂,你好好休息。可不能累垮了,现在你可不能硬撑,会落下病的。”父亲说。

“两个人没办法喂,忙不过来的。”俞纾冉说。

“两个人确实没办法喂,我们都试过了,不行!忙不过来!这孩子喝奶闹腾的厉害。”母亲说。

“我还就不信了,一个小屁孩儿能把全家人折腾成这样!下次喂奶,就咱两来!”父亲说。

“行,你不服就试试,试试你就知道了。”母亲说。

第二次喂奶的时间很快到了。这一次是外公怀抱着外孙,由外婆拿着注射器给外孙喂奶。起初小男孩乖巧地吞咽了几口,然后就开始手舞足蹈地哭闹不止。外公抱着外孙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他焦急地说:“这怎么回事?是我抱的不对吗?”

“你抱的太平了,在再倾斜一点。”小男孩的外婆手拿注射器说。

“这样吗?这样?”小男孩的外公一边调整姿势和角度,一边茫然地问。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小男孩的外婆说。

“爸,还是让我妈抱着果果吧。我妈抱着还能多喝两口,你抱着没喝两口,就哭成这样了。”一旁躺着的俞纾冉急的坐了起来。

“好吧,好吧,让你妈抱着。可是我使不了注射器啊!”他说。

“妈,注射器给我,我来推。爸,把孩子给我妈。”俞纾冉说着拿过了注射器。

“好,好!”外公顺从地将外孙递给了老伴儿。然而,小男孩在外婆的怀抱中并没有停止哭闹,他似乎铁了心要使出浑身力气哭闹一番,以此表达对换人抱他的不满。

外婆抱着外孙安抚了许久,啼哭声才止住。这时奶瓶已经凉了,外公再次去热奶瓶,俞纾冉坐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奶瓶恢复温度。

一片混乱之后,喂奶的工作又恢复了秩序。他们仍旧按照先前的分工,协作完成这项艰巨无比的任务。

几天下来,小男孩的外公因为实在不忍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辛劳,便又针对这项艰巨任务提出了新的想法。他说:“这都二十来天了,要不然咱试试用奶瓶喂奶,说不定果果现在不呛奶了!再不让他自己喝奶,他都不会自己喝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喂奶吧!那大人怎么扛的住!”

“也是,说不定,果果现在不呛奶了呢,那咱试试。”母亲说。

“好,那咱试试。上次试还是在十来天前的时候呢。现在说不定可以呢!”俞纾冉说。

就这样,一家人达成共识以后,便开始实施他们的新计划。奇迹出现了,小男孩果真可以自己喝奶了,虽然喝奶的量依旧不达标,但他总算能将二十毫升的奶粉,喝到二十三毫升左右。一家人既欣喜又宽慰,他们以为那项艰巨的任务至此彻底结束了。

一个奶瓶解放了三个人的同时,还节约了许多时间。这样一来,母亲不但可以腾出时间洗尿布、变着花样准备月子餐,而且就连俞纾冉也获得了充分的睡眠和休息。有时要是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她还会独自给孩子喂奶,为了让奶瓶保持恒温,她还会事先准备好水壶和热奶瓶的杯子。

然而,好景不长,一次可怕的意外就在俞纾冉独自喂奶的时候发生了。

那天母亲正在厨房做饭,小男孩像往常一样哼唧着醒来。俞纾冉逗了他一会儿,便准备给他喂奶。她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以后,就抱起了他。她笑盈盈地看着小男孩说:“宝贝,该喝奶了哦!妈妈给你喂奶好不好呀?”随后,她动作温柔地将奶嘴送到孩子嘴里。小男孩似是而非地望着她,很快他嘴里发出了“嗯——嗯——嗯——”的声音,他开始喝奶了。

俞纾冉一边看着孩子喝奶,一边观察着奶瓶里的乳白色液体减少的量。当奶瓶空了十毫升的时候,小男孩不喝了,几滴奶粉从他的鼻孔里流了出来。俞纾冉见状一边轻轻拍打孩子的后背,一边哭嚎着:“妈——,妈——,快来呀,果果呛奶了,不动了!妈快来呀!”母亲急忙跑到母子两身边,这时她发现孩子脸色青紫,看上去奄奄一息。

俞纾冉抱着孩子低声哭喊着:“妈,果果是不是不行了?他怎么不会哭了?妈,我好害怕!妈,怎么办呀?”

“把孩子给我。”母亲抱着外孙,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妈,这样不行啊!没反应。”俞纾冉哭喊着。

“等会儿就好了,呛奶伤着孩子了。缓缓就好了。”母亲说。俞纾冉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生怕错过孩子脸上的任何蛛丝马迹的变化。

小男孩在外婆的怀抱中缓了一会儿后,终于哼唧着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微弱无力,小拳头软软地搭在毯子边缘。

“好了,缓过来了。呛奶很危险,以后可要多注意。”母亲说。

“我看你每天太辛苦了,想给你减轻点负担的。而且,我刚才是按照你抱他的姿势抱的,拿奶瓶的角度也是按照你平时的角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吓人了!妈,我真的要被吓死了。”俞纾冉长舒了一口气说。

“唉——,这孩子真是闹心啊!太难养了!不是一般的难养!我这辈子照顾过很多孩子,你姨妈家那些孩子,哪个小时候我没照顾过,但我真没见过果果这样的小孩儿。纾冉,这孩子可有你受的了!唉!”母亲抱着外孙看着女儿满脸苦涩地说。

“宝贝,你以后不许吓唬妈妈了!妈妈要被你吓死了!知道吗?以后不许这样吓唬妈妈,听到没?宝贝,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妈妈经不起吓唬的!”俞纾冉看着孩子说。小男孩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脸上,而是落在了空中。俞纾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空中什么也没有。俞纾冉拿来玩具逗他,可他依旧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始终落在空中,就好像他周围根本不存在任何人或者物品一样。

俞纾冉看他不理她,便不再逗他。她抬起头看着母亲说:“妈,给我抱吧,你去忙你的吧。估计粥都要糊了,闻着一股糊味儿。”

“嗯,好。那你抱会儿,就把他放下吧。放下他也不会哭的,这孩子对我们不屑一顾。”母亲说。

“嗯,妈,我知道了。”惊魂未定的俞纾冉抱着孩子,思绪飘向了远在BJ的丈夫身上。自从他走后,每天都会在晚上九点准时打来电话,问候孩子的喝奶情况和健康状况,然后草草挂掉电话。他从没问起俞纾冉的身体恢复情况,俞纾冉对他的工作和生活近况也很少问起,似乎他们之间唯一的连接,就是那个“极难伺候”的襁褓小男孩儿。但她并不以为然,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大惊小怪。因为,现在她的心已经被眼前这个孩子填满了,任何人、任何事都挤不进来。

那次呛奶事件之后,俞纾冉再也没胆量独自喂奶了。大多数时候,她倚偎在母亲身边,看着小男孩哼哼唧唧地喝奶,内心反倒平静安然。母亲才是她们母子的庇护所。她觉得只要母亲在,她和她的孩子便不会再跌入那样可怖的危险境地。

很快,她就发现她的感觉是完全错误的。危险从未远离,因为两天后在外婆给外孙喂奶时,同样恐怖的事情再次上演。看着脸色发青、一动不动的小男孩,俞纾冉又一次坠入绝望的深渊,她哭嚎着央求着上天垂怜他们母子,庇佑她的孩子。正当她以为自己的世界濒临崩塌,一切都为时已晚的时候,孩子半握着的小手动了一下,随后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依旧凝滞在空中。俞纾冉和母亲都松了一口气,她们脸色惨白地一个抱着孩子,一个凑在孩子身边,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身上。

“妈,我真的快受不了了!这样下去不行啊!村子里连个像样的医生也没有,我真怕哪次呛奶,孩子就真的……”俞纾冉不忍继续往下说,虽然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但她的心依旧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中,眼泪随之汹涌而出。

“纾冉,你现在不能哭,别哭。这样会把眼睛哭坏的,会落下病根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怜惜地说。

“妈,我真的受不了了!要不让陈彦回来吧。我害怕万一有个闪失,我真的受不了!每次喂奶,都胆战心惊的,我每次都……”俞纾冉仍旧说不出那些可怕的字眼。

“陈彦能回来才行啊!我看他都不一定愿意回来,每天就跟交差似的给你打个电话,没说几句就挂。唉,也是!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这份儿罪!实在不行,咱还是继续拿针管滴奶吧。或者——”母亲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再观察两天。不行,就去医院看看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男孩在她怀里昏昏欲睡。

“嗯,那再观察两天,不行就去医院。咱去一趟医院太不方便了!唉!我就不该回来!早知道孩子这种情况,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同意回来的。”俞纾冉叹息着说道,这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转而浮现出的是一团愁云。

“回都回来了,就别说这样的话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坚强,别总哭鼻子,你的身体也同样重要。妈可不想让你留下什么病根儿。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本来就受罪,你还摊上这么个孩子。唉!”母亲说着叹了口气。接着她又说:“纾冉,你饿了吧,妈给你弄点吃的去,你现在躺会儿。”

俞纾冉躺了下来,她侧着身子眼睛茫然而苦涩地望着睡熟中的孩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睡眠中露出来笑容了。而他醒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露出过笑脸。他明亮的瞳孔只是向空中张望着,小拳头划向空中。

“母亲说的没错,这孩子对大人根本不屑一顾”俞纾冉心想。她的孩子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即使他的目光碰巧落在她的脸上,她也无法从他的目光中分辨出一星半点的亲情之光,甚至在他目光中连一丝熟悉的温度都没有。他是从她的腹中取出来的孩子,可是他却根本不认识她。她为他痛苦煎熬,可他一无所知,他甚至连痛苦是什么都不认识。他纯洁的有些残忍。“这样也好,这样他会少承受很多心灵上的损害。”她想。

俞纾冉所遭受的痛苦是双重的,她既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忍受异乎寻常的磨难,又要目睹着自己的母亲因这个连喝奶都危机四伏的外孙,所耗费的巨大心力。她的感受如此复杂,小男孩身体上,或者面部的细微变化,都会将她拽入忐忑不安的深渊。

她每天都会受到很多次惊吓,总是大惊小怪、如临大敌地呼喊着:“妈,你快来看,快来看,果果脸色是不是不太对?果果是不是不太舒服?妈,你快来看看!”。当母亲应声而来,看一眼外孙后说一句,“没事,正常”的时候,她悬着的心才会落地。

有时,母亲被她的惊呼吓得够呛。她在查看完外孙后,就会抱怨女儿:“纾冉,你能不能不这样一惊一乍的了,我都要被你吓出心脏病了。你别一天天的自己吓自己。好好睡一觉,你都快神经衰弱了。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听话,睡一觉——踏踏实实睡一觉!你现在不能总这样,这样身体怎么恢复呢!听话!”母亲劝慰完又会去忙碌手中的活计。

每每这时,俞纾冉又会陷入自责——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她除了给年迈的父母添乱,又能做什么呢!可是,自责归自责,她每天还是会大呼小叫。她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鸟儿,每时每刻都能够在空气中嗅到死亡的气息。她总觉得自己被某种隐匿的危险牵引着、拉拽着,她凭借自己的力量早已无法挣脱。她就像坠入深渊的人,而且随着小男孩哭闹程度或者衰弱程度,她的坠落速度就会不断加剧。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又用注射器滴奶的方式,喂养小男孩。虽然呛奶的情况没再发生,但一个问题的结束,总意味着另一个问题的开始——小男孩喝奶的量又回到了先前的十五毫升左右,营养根本无法满足。

“妈,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果果营养跟不上!”俞纾冉愁眉苦脸地说。

“唉——,这个孩子真是愁人!可是,我们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母亲说。

“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喝奶的时候,总是大口吞咽才导致的呛奶。如果我们可以控制他每一口喝奶的量,是不是就不会导致呛奶。注射器滴一滴量太少,他喝的费劲,喝着喝着就累了,不想喝了。要不然我们换个方式喂他。”俞纾冉若有所思地说。

“换个方式?还有什么好办法吗?小孩子喝奶不是母乳就是奶粉。你又没有母乳。”母亲说。

“奶粉还是奶粉,只是换个方式。我们用小勺子喂吧!怎么样?这样每勺多少奶我们好掌控,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我们试试看,说不定可以呢!”俞纾冉说。

“这么小的孩子用勺子喝奶,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亏你想的出来。”母亲说。

“可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我们就试试看嘛!”俞纾冉说。

“好,那就试试吧。”母亲说。

用勺子喂奶的方式仍然需要两个人配合完成。母女两分工明确——母亲依旧负责怀抱着外孙,俞纾冉则负责小心翼翼地喂奶。当俞纾冉满脸堆笑地对着小男孩喃喃地说:“宝贝,来,给妈妈来个小鱼嘟嘟嘴,好不好呀?宝贝你看这是什么?我们宝贝真了不起,要用小勺子吃饭喽。来,宝贝小鱼嘟嘟嘴!”俞纾冉欢快地逗弄着孩子,用盛着奶粉的勺子触碰小男孩的嘴唇,这时正痴痴望着妈妈的小男孩果真嘟起了小嘴,奶粉顺着他卷起的小舌头进入口腔、紧接着小男孩的细细的脖子起伏了一下。俞纾冉确定那是孩子吞咽奶水而引起的微小起伏。

她开心地看着母亲说:“妈,你看,这样喂真的可以,果果还很配合呢!好神奇!哈哈!”

“多喂几口,看看情况。”母亲微笑着说。

“嗯,好。”俞纾冉说着又从奶瓶里舀了一勺奶汁。

“来,宝贝,再来个小鱼嘟嘟嘴,好不好呀?”小男孩的嘴唇一触碰到勺子,就会嘟起小嘴卷起舌头,又一勺奶汁被啜饮了下去。随后是一勺、又一勺、一连二十毫升奶水被小男孩喝了下去。

俞纾冉开心极了,她激动地放下奶瓶说:“妈,这样喂奶真可以呢!这次我是不是奶粉冲少了,下次加到二十五毫升,说不定果果也可以全部喝掉呢。以前就是方法不对,果果营养都跟不上。”

“嗯,好,那你下次多冲点儿!瞧把你高兴的。”母亲笑着说,她怀里的外孙正在哼唧着向空中比划着小拳头。俞纾冉开心的拿来起小铃铛在小男孩面前晃悠,但孩子总是向她投来一种模棱两可的眼神,令她无法琢磨清楚,他究竟是在看她,还是碰巧看见她。他的眸子清澈的可以看到世界的倒影,但是那倒影里有没有他的这位年轻母亲,她却不确定。

不管怎样,俞纾冉固执的认为她与孩子之间的眼神沟通是必要的。她渴望从孩子的眼神里,探寻到他对她与生俱来的亲昵和喜欢。她觉得,即使他是懵懂无知的婴儿,也应该对她保有一份独一无二的依赖。

为了与孩子之间建立这种理所当然的母子之情,俞纾冉又拿出了胎教书籍和《顾城诗选》。只要小男孩喝完奶没有很快入睡,她就会不厌其烦地给他读一些,他在她腹中耳熟能详的小故事。有时,她也读顾城的诗歌。她声情并茂,样子十分滑稽。

母亲要是碰巧在场的话,就会嘲笑她一番:“纾冉,你看你这样子多滑稽!这么小孩子他能听懂什么啊?”

“他能听懂,我相信他能听懂,这些故事他在我肚子里就听过了,现在是给他温习一下。我相信,他一定能想起来的。”俞纾冉固执的说。

“他能想起来?你就胡说吧!他现在都不认识你是谁,你看他正眼看你吗?我说了,这孩子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他只自己玩儿!”母亲说。

“妈,你说他是因为太小了,才不认识我、不搭理我?他该不是个傻子吧?我有时看他的眼神,有些担心!”俞纾冉突然眉头紧锁地问。

“胡说什么呢!大人都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生出傻子来!你就是想太多!果果好着呢!除了呛奶,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吧!纾冉,你不能总这样过分焦虑!”母亲说。

“妈,我这么大的时候,眼神会不会跟着你转?我总觉得这孩子,不管我在他面前做什么动作,他都似看非看,爱答不理的。”俞纾冉说。

“你像这么大的时候,都知道怎么折腾我了。我抱起你,你就不哭,放下你,你就哭个不停。果果这一点倒挺好,大人不抱他,他也不哭。可能就是孩子的性格吧。不过,单单喝奶这一件事,就够让我们糟心的了。果果只要能好好喝奶,别的你就别担心了。”母亲说。

“也是,可能就是性格不一样。反正我每天给他读一读小故事,逗他玩儿,渐渐地,他应该就认识我了。我最想看他醒着给我笑一个。”俞纾冉说。

“他现在在梦里笑的也不多了,呛奶把孩子折腾坏了。”母亲说。

“是啊,希望以后再也不呛奶了。妈,是不是孩子身体舒服了,睡着就会笑?”俞纾冉问。

“是啊,只要好好喝奶,身体舒舒服服的,孩子做梦会笑的。”母亲说。

“不过,我还是想看他醒着冲我笑。现在我手舞足蹈逗他,他都面无表情,完全不搭理我。他看着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搞得我自己倒像个滑稽的小丑儿。”俞纾冉说。

“谁说不是呢!你看你一天天多逗,把我跟你爸都看笑了,可你儿子就是不笑。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那天,我看他自己挥舞着小拳头,哼唧着就笑了,我都没逗他,他自己玩儿开心了。”母亲说。

“那你都没跟我说。我想看看他笑呢!我从来没见过他醒着笑。”俞纾冉嘟囔着。

“你睡着了,我想让你多睡会儿。小孩子笑有什么可看的,以后也会笑给你看的。”母亲说。

自从小男孩出生以来,他的任何细微变化都深深地牵动着大人们的心弦,仿佛他的状态就是家里唯一的晴雨表。母女两都以为这种全新的喂奶方式,或将帮助她们熬过至暗时刻。一连好几天,全家人都沉浸在和谐欢快的氛围之中。

不料,在小男孩满月前夕,当大家都在张罗着满月宴席的时候,更大的灾难毫无征兆的降临了。这一次不是由于呛奶引发的恐惧,而是另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恐惧。

那天小男孩睡醒后就一直闹腾,他哭的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就像是个被人不小心按响后就关不掉的小喇叭。起先俞纾冉以为他饿了,随即冲好奶粉准备喂他,可他喝了几口,就又开始继续哭,任凭俞纾冉怎么哄他、逗他、摇晃它或者轻抚他都无济于事。就像母亲说的“这孩子哭起来六亲不认。”手足无措的俞纾冉被不绝于耳的哭声和骤减的喝奶量,搅得心神不宁。

她冲着哭闹的孩子喊道:“你能不能不哭了?到底又是怎么了嘛?”可是哭声既没有因为她的吼叫而停止或者减弱,也没有因为她的吼叫而抬高。他只是在哭闹,旁若无人。

“宝贝,别哭了!妈妈,在呢!妈妈,抱着你呢!别哭了,啊——”俞纾冉紧紧抱着孩子,摇晃着他的身子。小男孩随着她的摇晃,左右摆动着。

半个多小时后,哭声逐渐减弱了,不是因为小男孩不想哭了,而是因为他已经气息微弱、脸色惨白,就连他小小的嘴唇也呈青紫色了。俞纾冉看着怀里的孩子吓得脸色惨白,她哭嚎着问:“妈,孩子不会有事吧?嘴唇都青了!妈,我好害怕!妈——”。在恐惧中,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时,孩子已经不哭了,他看上去奄奄一息,眼皮轻轻合着。

“纾冉,别害怕,不会有事的。让你爸去找车,咱去医院。别害怕!不会有事的。”母亲焦急地地安抚着她。

十几分钟后,她父亲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里。他愁眉苦脸地说:“村子里的两辆私家车,今天都不在家,咱赶紧想想别的办法。”

这时小男孩似乎已经缓过来了,他又开始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空中,不哭不闹,好像刚刚的哭闹只是他因为做了个噩梦似的。身心俱疲的俞纾冉仍旧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她看着一脸无辜的小男孩说:“宝贝,你是要吓死妈妈呀!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母亲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俞纾冉,拿来纸巾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赶紧让陈彦回来!这什么孩子,我女儿都要被折腾坏了!不能再受刺激了!”父亲说。

“纾冉,咱还是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看吧。这孩子肯定是哪里有问题,要不然不会这样!这样下去可不行,真要把你急出个好歹来呢!”母亲说。

“嗯,妈你现在给俞欣打电话,让他立刻开车回来,我们去医院。”俞纾冉说。

“好,我现在就打。你别担心了,暂时不会有事的。你看果果现在好多了,脸色比刚才好。”母亲说着拨通了俞欣的电话。

大约两小时后,俞欣驱车赶回了家。这时,小男孩已经在俞纾冉怀里睡着了。母亲也已经帮他们收拾好东西。

俞欣一进门就问:“我外甥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好什么?这孩子从出生就没消停一天,就把你姐折腾的够呛!我们都要被吓出心脏病了!别耽搁了,赶紧出发。到医院了大家才能心里踏实些。”母亲说。

“好,那就现在出发。姐,你穿厚点,帽子也戴上。外面风大,很冷。妈,你也多穿点。”俞欣说着快步往门外走。

“好!来,纾冉,你把羽绒服穿上。”母亲说着将一件厚重的羽绒服披到女儿肩上。接着她做个了抱孩子的手势,将外孙抱了过来。俞纾冉将自己全副武装后,又将孩子抱了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外走。母亲在身后喊着:“等等,等等,纾冉,你帽子没戴,口罩也带上。你现在特殊时期不能吹风。别只顾孩子,不顾自己死活。”母亲说着将帽子戴在她头上,又将一个厚厚的系带儿的口罩覆在她脸上,只留着两只眼睛裸露在空气中。

“好了,出发吧。”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