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星骨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吏部尚书周显的府邸就炸开了哭嚎。

巡城的金吾卫撞开正堂大门时,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周显穿着簇新的绯色官袍,直挺挺地跪在紫檀木案前,七窍渗出的黑血已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姿势——头低垂抵着案沿,双臂交叠成十字压在后背,双腿脚踝处诡异内扣,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锁链捆成了北斗七星的勺柄形状。案上未燃尽的三炷香斜斜倒着,香灰却整齐地落在他后颈,凝出一点暗紫色的印记。

“报——周尚书府发现命案,死状……死状与前月户部侍郎如出一辙!”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后就飘进了大理寺的深夜公房。沈砚之刚用冷水泼醒昏沉的脑袋,手里的卷宗“啪”地掉在案上,封皮上“户部侍郎王启元验尸格目”几个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她指尖划过卷宗里“七星锁魂状”五个朱批小字,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三个月,第三位高官暴毙,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实权人物,都是这诡异到近乎挑衅的死法,都是查不出任何外伤与毒源。

“沈评事,京兆尹大人请您即刻过去。”差役的声音带着难掩的颤音,“说是……说是上面特批,这案子由您主审。”

沈砚之猛地抬头,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她今年刚满二十,因断案精准破格提拔为大理寺评事,可这种牵连朝局又透着邪门的案子,怎么会落到她这个无名小卒头上?

“上面?”她压下心头的惊涛,指尖悄悄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半枚桃木符,“是哪位大人的意思?”

“是……是国师府传来的口谕。”

沈砚之的指尖骤然冰凉。

国师魏玄真,当今圣上最倚重的权臣,一手玄学之术出神入化,据说能通天彻地。前两位高官死后,正是他断言是“厉鬼索命,需以重典镇之”,才压下了朝堂的恐慌。如今他点名让自己主审?

夜风穿过公房的窗棂,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沈砚之披上墨色披风,将那半枚桃木符贴在贴近心口的位置,那里还藏着一个秘密——二十年前被冠上“通妖谋逆”罪名满门抄斩的玄学沈家,她是唯一的活口。

周府正堂已被戒严,空气中除了血腥气,还弥漫着一股极淡的、类似朱砂混着尸油的味道。沈砚之蹲下身,避开仵作验尸的范围,目光落在周显交叠的手腕处。那里的皮肤下隐隐有青黑色的纹路,像极了她幼时在家族古籍里见过的“锁魂阵”印记。

“沈评事,”京兆尹擦着汗凑过来,“您看这……真的是厉鬼作祟?”

沈砚之没回答,指尖虚虚划过周显后颈那点暗紫色印记。是了,七星对应北斗,勺柄指北,而这印记的位置,正是北斗第七星摇光的方位。三起案子,死者职位一个比一个高,死状一次比一次标准,分明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查,”她站起身,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查三位死者二十年前的交集,查他们与……与二十年前沈家旧案的关联。”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明黄色的灯笼排成长队,簇拥着一顶乌木轿子停在府门前,轿帘掀开,走下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身影。

魏玄真逆光而立,银丝般的长发用玉冠束起,脸上带着悲悯众生的浅笑,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沈砚之身上。

“沈评事年纪轻轻,倒是胆识过人。”他声音温和,像春风拂过,“只是这阴邪之事,需以正道化解,妄查旧案,恐会引火烧身啊。”

沈砚之垂眸行礼,指尖在袖中掐紧了桃木符,将那句“国师大人是否知道何为真正的阴邪”死死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魏玄真的目光扫过自己后颈,那里藏着沈家血脉独有的朱砂痣,用特制的药膏掩着,寻常人看不出来。

“下官只是依法办案。”她低眉顺眼,掩去眼底翻涌的恨意,“还请国师大人移步,容下官验尸。”

魏玄真轻笑一声,转身时袍角扫过案上的香灰,那点暗紫色印记竟瞬间淡了几分。“去吧,只是别忘了,三日内若查不出头绪,这京城,怕是还要添新魂了。”

轿子远去,沈砚之望着魏玄真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二十年前,沈家被灭门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月夜,她躲在祠堂的供桌下,亲眼看见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用同样的“七星锁魂阵”,锁住了祖父的魂魄。

如今他亲手将案子送到自己面前,是试探,是挑衅,还是……另有图谋?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双燃着火焰的眼眸。

“备笔墨,”她对身后的书吏说,“记录——死者周显,颈后摇光位有紫印,四肢关节处检出微量朱砂残留,疑似……玄术致亡。”

夜风再次掀起她的披风,袖中那半枚桃木符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二十年前那场灭门血火里,祖父最后的嘱托:

“活下去,破阵,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