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锈蚀的怀表

冰冷的汗珠混着血水滑落，崔岚后背紧贴住浑天仪冰冷的青铜底座。翻涌的黑雾已弥漫至脚边，陈小旗三人扭曲的面孔在雾中若隐若现。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嘶吼着：“退后！都给我退后！谁敢碰她！”

“拿下！”陈小旗的刀尖猛地刺来。

崔岚挥刀格挡，刀锋撞击的火花瞬间被黑雾吞没。就在这一瞬，他感觉脚下的石板猛地塌陷，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下方传来，冰冷刺骨。他下意识将小枝死死护在怀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无尽的黑暗和寒意包裹上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

“哥……”

微弱的呼唤，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沉重的黑暗。崔岚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处湿滑的斜坡上，身下是冰冷的淤泥和破碎的瓦砾。护城河特有的、混合着淤泥和水藻的腥腐气味直冲鼻腔。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肩肋的伤口被牵动，痛得他闷哼一声。环顾四周，这是一处坍塌的河岸石壁，半浸在污浊的河水里。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幽绿色的光点，无声地起伏、聚散，像无数诡异的萤火虫，将周围映照得一片惨绿。是漕船磷火。

崔岚猛地记起什么，慌忙低头。小枝蜷缩在他怀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心瞬间沉到谷底。

“小枝？小枝！”他用力摇晃她单薄的肩膀，声音嘶哑。

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深处似乎蒙着一层极淡的银色雾气，空洞地映着河面漂浮的磷光。“哥……”她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个字，眼神却越过崔岚，茫然地投向虚无的黑暗深处，“他们在等我们……”

“谁？谁在等？”崔岚急切地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幽暗的河水和漂浮的鬼火。

小枝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身体微微发抖，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崔岚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和疑惑，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试图站起来，脚下却一滑，手掌下意识撑向旁边的石壁。手掌按到的地方，石壁异常松动。他用力一抠，一大块湿漉漉、沾满青苔的碎石被他掰了下来。

碎石剥落的地方，露出了底下暗沉的东西。不是石头，而是一种奇特的金属，触手冰凉刺骨，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感，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呈现出陨铁特有的锈蚀纹理。崔岚心中一动，用力将这块巴掌大小的陨铁碎片从石缝里彻底抠了出来。它入手沉甸甸的，边缘锋利。

就在他握住陨铁碎片的刹那，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从碎片传递到他身上，仿佛激活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贴身藏着的东西——那块跟随他穿越而来的旧怀表。

冰凉的金属表壳入手。他翻开表盖。

表盘上，那纤细的秒针，连同分针和时针，全都纹丝不动，死死地钉在同一个位置。

凌晨三点十七分。

崔岚的呼吸骤然停止。这个时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他的脑海。这正是他穿越前，在实验室里，被那失控的时空能量吞噬的准确时刻！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比护城河的河水更冷。怀表停了？还是……时间本身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

“在那！石壁下面！有动静！”一声粗粝的呼喝划破了死寂。

崔岚猛地抬头。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出现在坍塌河岸的上方缺口处，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来人身穿的暗红色飞鱼服——是锦衣卫！不止一个，至少有五六人，正迅速向下攀爬。陈小旗，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了他们兄妹。

“是崔岚！还有那个妖女！拿下！”陈小旗厉声下令。

追兵！崔岚瞬间明白，观星台的异变并未甩掉他们，东厂的人马这么快就循着踪迹追到了护城河！

他一把抱起虚弱的小枝，转身就向河岸深处更黑暗的地方踉跄跑去。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碎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后，追兵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近。

“妖人休走！”喝骂声近在咫尺。

崔岚抱着小枝，根本无法跑快。眼看火光就要照到后背，他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半浸在水中的条石，将小枝护在身后。他左手紧握着那块冰冷的陨铁碎片，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汗珠再次渗出额头。

火把的光亮彻底笼罩了他们。几个锦衣卫呈扇形围了上来，刀尖在磷火和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寒芒。陈小旗脸上带着狞笑：“崔岚，你包庇妖邪，罪不容诛！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

“放屁！”崔岚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地扫过围上来的敌人，“想动我妹妹，先问过老子手里的刀！”

“冥顽不灵！上！”陈小旗一挥手。

两名力士率先扑上，绣春刀一左一右，带着风声直劈崔岚。崔岚身体后缩，紧贴条石，同时猛地挥刀格挡。锵！锵！两声刺耳的金属撞击，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剧痛。

就在这时，崔岚感觉左手握着的陨铁碎片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震颤感，顺着手臂传递上来。与此同时，他身后护着的小枝，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来了……”

崔岚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的妹妹。只见小枝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珠似乎在剧烈地转动。更令人心悸的是，她脖颈皮肤下那几道银色的纹路，骤然变得清晰明亮起来，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微弱却刺眼的银光！

这异变吸引了所有锦衣卫的注意。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小枝颈间闪烁的银纹，动作出现了短暂的迟滞。

就在这一瞬！

崔岚脚下浑浊的护城河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不是水开的热气，而是水面漂浮的那些原本安静起伏的幽绿色磷火光点，如同受到某种狂暴的召唤，猛地加速旋转、汇聚！

以崔岚兄妹立足的条石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形成。但这漩涡并非由水流构成，而是由无数疯狂旋转、相互碰撞的幽绿色磷火组成！光点高速旋转，拉扯着周围的空气和水流，发出一种低沉、持续、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疯狂摩擦。漩涡的中心，光线剧烈扭曲，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毁灭性吸力的幽暗洞口！

“什么东西？！”围在最前的两个锦衣卫力士首当其冲。他们脚下的淤泥突然变得如同流沙般松软下陷。两人惊恐地想要后退，但双脚已经被那无形的力量死死吸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漩涡中心倾斜。他们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绝望的惨叫声刚刚出口，就被那刺耳的嗡鸣彻底吞没。两人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咬住，猛地被扯入那旋转的磷火漩涡中心，瞬间消失不见，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

后面的锦衣卫，包括那个陈小旗，全都骇然失色。他们看着那如深渊巨口的磷光漩涡，看着瞬间消失的同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陈小旗脸上的狞笑早已被极致的恐惧取代，他声嘶力竭地狂吼：“退！快退！是妖法！是妖法啊！”

然而，已经迟了。

那巨大的磷光漩涡仿佛拥有生命，吸力陡然倍增，连范围也扩大了一倍有余！河岸的碎石、淤泥、漂浮的杂物，甚至更远处的火把光亮，都被一股脑地疯狂拉扯、吞噬。剩下的锦衣卫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拖向那毁灭的深渊。他们竭力地挣扎着，挥舞着刀剑砍向虚空，试图抓住岸边任何凸起的东西，但一切都是徒劳。凄厉绝望的惨叫此起彼伏，又被漩涡的轰鸣无情碾碎。人影一个接一个地被那幽绿色的光芒吞噬，消失在那深不见底的扭曲中心。

崔岚紧紧抱着小枝，背靠着那块巨大的条石，身体被巨大的吸力拉扯得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抠住条石边缘粗糙的缝隙，手指被磨破也浑然不觉。陨铁碎片紧贴着他的掌心，那股滚烫的感觉依旧强烈，仿佛成了他与这狂暴力量之间唯一的锚点。他看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景象——那些曾追杀他们的锦衣卫，如同被卷入无形的磨盘，瞬间化为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战栗攫住了他。

这……就是时空裂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也许更漫长。那疯狂旋转的磷火漩涡骤然停滞。无数幽绿的光点失去了束缚，如同烟花般无声地爆散开来，飘向浑浊的河面和漆黑的夜空，最后缓缓熄灭。河面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浑浊的流水声和淤泥翻涌的汩汩声。刚才的修罗场仿佛从未发生过，只留下岸边几处被吸力撕裂的痕迹和几支掉落在地、兀自燃烧的火把。

吸力消失了。崔岚脱力般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条石，大口喘息。怀中的小枝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陷入昏迷，脖颈上的银纹也黯淡下去，几乎看不见了。他低头，看向自己依旧紧握的左手。

那块冰冷的陨铁碎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表面的锈蚀纹理在残余的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又抬起右手，翻开怀表的表盖。

表盘上，三根指针，依旧死死地钉在同一个位置。

凌晨三点十七分。

河水无声流淌。崔岚看着那凝固的时间，又看了看怀中昏迷的妹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肋部的伤势和连番的激斗透支了他最后的一丝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