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醒了

(黑岩历376年)

矿洞深处的黑暗浓稠如墨，腐朽的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编号A-19的矿工突然惊醒，指节死死扣进掌心的老茧——就在刚刚，他梦见了那个叫“新家园“的奇异世界。

“发什么呆！“鞭梢撕开空气的尖啸与监工的咒骂同时降临。火辣的痛感在脊背炸开，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愈发清醒。三年来第一次，他没有条件反射地蜷缩，而是直勾勾盯着岩壁上幽绿的萤石。

那些微光里浮动着破碎的记忆：明亮的学堂、飘扬的彩旗、食堂里热腾腾的面饼......最荒谬的是，梦里那些穿奇异服饰的人，竟称他为“邱先生“。

“A-19你找死吗？“隔壁矿道的A-49突然撞过来，用身体替他挡下第二鞭。这个总爱嘟囔的瘦弱少年压低声音：“你忘了C-68怎么死的？“

矿洞突然剧烈震颤，簌簌落下的碎石里传来A-21沙哑的警告：“东南角支架要塌！“二十几个矿工却像被钉在原地——没有监工命令，连逃命都是重罪。

“跑啊！“邱解放突然暴起，生锈的镐尖在岩壁上擦出火星。他拽起A-49冲向安全区时，身后传来木材断裂的巨响。烟尘中，监工凄厉的咒骂与A-21的闷哼同时响起。

“你...“A-49惊恐地看着他挣脱绳索的动作，却发现对方指缝里不知何时多了块锋利的黑曜石。更可怕的是A-19的眼神——那根本不是矿工该有的麻木，而是像...像那些来矿场视察的魔法师贵族。

“听着。“邱解放割开少年脚踝的麻绳，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灼人：“人不是牲畜，不该被锁链束缚。“他指向坍塌处挣扎的监工，“看，没了鞭子，他们比受伤的鬣狗还孱弱。“

A-49突然剧烈颤抖。不是因恐惧，而是A-19塞进他手里的半截铁锹——尖锐断口正滴着监工的血。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更多火把正在逼近。

“现在选。“邱解放擦亮燧石，火光映出岩壁上密密麻麻的编号刻痕，最新那道还沾着血：“继续当A-19...“他划掉自己编号，火星溅在A-21拖出的血痕上，“还是跟我一起，当个自由人？“

邱解放的声音在矿洞中回荡，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二十几双浑浊的眼睛麻木地盯着他，像看一个发了疯的野兽。A-21捂着流血的肩膀，独眼里透着讥讽；其他矿工缩在角落，仿佛生怕被牵连。没有人动，没有人响应——他们早已习惯了枷锁，甚至忘了自己还能反抗。

“真是魔怔了……“有人低语，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认命的疲惫。

监工的狞笑从烟尘中传来：“A-19，看来你是活腻了。“

火把的光亮刺破黑暗，三个监工大步逼近，为首的壮汉甩动铁鞭，鞭梢沾着上一个逃跑者的血肉。邱解放攥紧黑曜石，可还没等他动作，一记重踹已经狠狠砸在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喉咙里涌上腥甜。

“喜欢当英雄？“监工一脚踩住他的手腕，骨头在靴底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那就让你当个够。“

铁鞭扬起，破空声尖锐如鬼啸。

啪！

第一鞭撕开皮肉，血珠飞溅在岩壁上。

啪！

第二鞭抽在脊背，旧伤叠新伤，火辣辣的痛感烧进骨髓。

邱解放咬紧牙关，喉咙里挤出低吼，却硬是没惨叫出声。他死死盯着监工，眼神里的火焰仍未熄灭。

“还挺硬气？“监工冷笑，鞭子第三次举起，“我看你能撑多久——“

“大人！矿脉东侧塌了！“

尖利的喊声突然打断行刑。所有人转头，只见A-49跌跌撞撞冲过来，满脸惊恐：“支撑柱断了，再不去加固，整个矿区都要完！“

监工脸色骤变。矿脉塌方意味着产量受损，而产量受损意味着矿主的怒火——那可比矿工的命值钱多了。

“算你走运，贱种。“监工狠狠啐了一口，收起鞭子，挥手带人冲向出事区域。

矿洞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A-49跪到邱解放身旁，颤抖的手撕下衣角，笨拙地替他包扎伤口。

“你……为什么要帮我？“邱解放嗓音嘶哑。

A-49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因为你说，我们不该是牲畜，我想……和你一起当人。“

邱解放笑了，尽管这个动作扯得伤口生疼。他望向四周——矿工们依旧沉默，依旧麻木，但这一次，他看清了他们眼底深处藏着的、不敢表露的渴望。

他们不是不想反抗，只是不敢。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A-49。“他低声道，“我要改变这里。“

少年愣住：“……怎么改变？“

邱解放艰难地支起身子，颤抖的手指指向角落阴影里蜷缩的人形。A-12枯瘦的身体上交错着紫黑的鞭痕，凹陷的胸膛微弱起伏，身旁散落的矿石还不到规定份额的三分之一。

“这样的...还有多少？“邱解放声音嘶哑，喉间泛着血腥味。

A-49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脏污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破衣角：“东区...至少十个。昨天...A一23已经...“

邱解放突然抓住A-49的手腕，烫得吓人：“我要让A-12帮我。“

“他？“A-49瞪大眼睛，“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

“所以得先让他活下来。““邱解放扯下自己相对干净的袖口布料，“从这一块布开始。“

邱解放拖着受伤的身体，缓缓挪到A-12身旁。他蹲下身时，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A-12浑浊的眼珠转动着，干裂的嘴唇颤抖。当邱解放伸手触碰他溃烂的伤口时，他突然像受惊的野兽般抽搐起来，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别...碰...“A-12挤出几个气音，喉咙里发出濒死动物般的呜咽。但他的挣扎很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邱解放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撕开黏在伤口上的破布。A-12的眼神渐渐涣散，最终凝固成一种认命的绝望。他盯着矿洞顶部渗水的岩壁，仿佛已经看见死神降临。

当邱解放用最后一块布条缠好伤口时，A-12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些，他似乎知道了这个陌生人在帮他。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字：

“为...什么...“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困惑的神色。A-12死死盯着邱解放，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矿洞里的滴水声在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邱解放斩钉截铁的说道:“因为我要帮你活”

A-12麻木的抬头颤颤巍巍的说道:“我真的还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