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药渣之争

西院后墙的角落,堆积如山的废弃药渣散发着腐坏与焦糊混合的刺鼻气味。几只苍蝇嗡嗡地盘旋,贪婪地嗅着残余的微薄药性。

萧阳蹲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无视了恶臭与肮脏,手指精准而快速地翻动着黑褐色的渣滓。指尖偶尔停顿,捻起一片暗红色的赤血藤纤维碎屑,或是一小截断裂的寒髓草根须。这些被丹房判定为毫无价值的残渣,是他维系修炼、缓解《太古吞天诀》反噬的救命稻草。

每一次吞噬阴寒属性的药材或灵气,经脉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积攒的寒毒如同跗骨之蛆。唯有这些蕴含微弱阳性药力的残渣,被他吞噬后,才能带来一丝短暂的、灼烧般的暖意,勉强中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反噬。

“完整的赤血藤…完整的寒髓草…”萧阳的目光扫过药渣中那些彻底失去光泽和活力的残片,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他知道完整的药材能带来更好的调和效果,但丹房在三长老萧厉之父的把控下如同铁桶,连最低等的药草都不会流落到西院。这些残渣,已是萧墨长老能暗中周旋的极限。

他小心翼翼地将今日挑出的几片有价值的残渣收进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袋中,那是他唯一的“药库”。袋子里,赤血藤的红几乎被褐色的污泥掩盖,寒髓草根须也干枯蜷缩。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啊?我们尊贵的‘前家主之子’,萧家未来的‘顶梁柱’,怎么在这儿刨垃圾堆?”一个尖锐刻薄、带着浓浓戏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猝然钻入萧阳的耳中。

萧阳动作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逆着西院高墙外透入的微光,他看到萧厉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两年过去,萧厉的身形更加壮硕,锦衣华服,腰间象征玄阶冰晶狼武魂的玉佩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森森寒光。他身后跟着三个气息不弱的跟班,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眼神充满嘲弄。

萧厉缓步走来,淬体四重的灵力威压毫不掩饰地扩散开来,如同沉重的磨盘碾向萧阳。萧阳只觉得呼吸一窒,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冻结。他淬体一重的微弱气息,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如尘埃。

“怎么?萧大少爷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你爹那身病骨,需要捡这些丹房都不要的烂泥巴来续命?”萧厉一脚踢翻了萧阳刚刚整理好的半筐药渣,黑褐色的残渣混着泥水溅了萧阳一身一脸。

冰凉的污泥顺着额角滑落,萧阳没有擦拭,只是沉默地看着散落一地、被污水浸透的药渣。那些他辛苦挑拣出的、带着微弱阳性力量的赤血藤碎片,此刻正被萧厉的靴子随意地碾踩着。

屈辱如同毒火灼烧着五脏六腑,但萧阳的手指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不能动。淬体一重对四重,动手就是自取其辱,会给萧厉甚至整个长老会彻底打压、搜查西院的借口!父亲重伤的秘密,青铜残片,《太古吞天诀》……任何一样暴露,都是灭顶之灾!

“哑巴了?”萧厉见他不反抗,愈发嚣张,故意用靴尖挑起一块沾满污泥的赤血藤碎片,精准地甩在萧阳胸前,“捡啊!接着捡你的宝贝垃圾啊!看看能不能把你爹从棺材里拽出来,能不能把你那条烂泥鳅武魂喂大一点?黄阶下品?哈哈哈,真是给我们萧家长脸!”

刺耳的嘲笑如同钢针扎进心脏。萧阳的身体绷紧如弓弦,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喉头滚动着血腥气。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看着胸前那块肮脏的赤血藤残片,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压进那片污浊里。

“萧厉少爷,”萧阳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这里是西院禁地。长老会的裁决,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你…越界了。”

“越界?”萧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更加刺耳,“拿鸡毛当令箭?一个废物加一个残废住的地方,也配叫禁地?老子今天就是进来逛逛,看看你们这对父子究竟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偷学了什么邪魔外道?”他眼中寒光一闪,淬体四重的灵力骤然凝聚在掌心,冰寒的气息瞬间弥漫,“给我搜!看看这废物身上和院子里藏了什么脏东西!”

他身后的一个跟班狞笑着上前,伸手就朝萧阳的衣襟抓来!

无法再退!

就在那跟班的手即将触碰到萧阳的刹那,萧阳猛地向后撤步,险险避开。他没有反击,只是抬起手臂格挡。淬体四重的力量岂是淬体一重能挡?手臂相撞的瞬间,一声闷响,萧阳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一股冰冷的劲力顺着手臂直冲内腑,胸口剧痛,喉头一甜,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还敢躲?!”萧厉脸色一沉,眼中凶光毕露。在他看来,萧阳的躲避已是挑衅!他一步踏前,右手五指成爪,带着刺耳的破空声,裹挟着凛冽的寒气,直抓萧阳肩膀!这一爪若是抓实,足以捏碎萧阳的肩胛骨!

避无可避!萧阳瞳孔骤缩,体内黑蛇武魂感受到致命威胁,本能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丹田内那缕微薄的冰冷灵力疯狂涌动,试图护住自身。但这力量在萧厉的爪下,脆弱得如同薄冰!

眼看那冰寒刺骨的利爪就要落下——

“住手!”一声苍老却蕴含着威严的怒喝从远处传来。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快步走来,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萧墨长老!他显然是听到动静去而复返。此刻他满面怒容,盯着萧厉,“萧厉!你想干什么?公然违抗长老会裁决,擅闯西院禁地,还要对同族子弟下此重手?!”

萧厉动作一滞,爪上的寒气收敛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阴鸷:“萧墨长老,你来得正好!萧阳鬼鬼祟祟在此翻检废弃药渣,形迹可疑,我怀疑他偷盗丹房药材,或修炼邪术!正要搜查!”

“搜查?”萧墨长老冷哼一声,拐杖重重顿在地上,“药渣乃丹房倾倒之物,何来偷盗?至于邪术,无凭无据,岂容你信口雌黄!莫非你三长老一系,已能凌驾长老会裁决之上?!”

提到“长老会裁决”,萧厉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可以不把萧阳父子放在眼里,但萧墨毕竟是丹房首席长老,在长老会也有一定分量,公然撕破脸对三长老一系并无好处。

“哼!”萧厉收回手,阴冷的目光剐过萧阳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既然萧墨长老护着你,今天算你走运!不过废物就是废物,靠捡垃圾翻身的梦,趁早醒醒!”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堆被污水彻底浸透、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药渣,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快意,抬脚狠狠碾过最后一片还算完整的赤血藤碎片。暗红色的汁液在污泥中洇开,如同被碾碎的血肉。

“我们走!”萧厉一挥手,带着跟班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寒意。

萧墨长老看着萧厉的背影,叹了口气,走到萧阳身边,低声道:“孩子,委屈你了。这些药渣…唉,老朽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自己…多加小心。”他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萧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污泥从他脸上滑落。他缓缓弯腰,捡起那块被萧厉踩得稀烂、浸在泥水里的赤血藤碎片。污泥的冰冷透过指尖,却远不及心中的寒意。

回到阴冷的屋内,萧阳将布袋里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药渣碎片倒在桌上。几片发黑的赤血藤纤维,几段几乎化为粉末的寒髓草根须,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拿起其中最“大”的一片赤血藤碎片,小心翼翼地尝试吞噬。

黑蛇武魂依旧躁动,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阳性药力。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升起,瞬间就被体内积攒的、因今日冲突和强行格挡而加剧的寒毒反噬吞没。经脉的刺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绝望而显得更加清晰。

“咳…咳咳…”里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带着一种空洞的嘶哑。

萧阳立刻放下药渣,快步走入内室。

萧远山靠在床头,胸前摊开的布巾上,赫然洒落着点点暗红发紫的血迹,血迹中夹杂着细碎的冰晶!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青灰,额头渗出冰冷的虚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

“爹!”萧阳冲到床边,拿起温热的布巾,小心地替父亲擦拭嘴角和胸前的污血。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的血冰晶,刺骨的寒意让他心头发颤。这寒毒…比之前更猛烈了!

萧远山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儿子满是污泥的脸上和未干的雨痕,又缓缓移向桌上那一点可怜的、沾着污泥的药渣碎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将那只布满青黑寒毒纹路的手,轻轻覆盖在萧阳紧握布巾的手背上。

冰凉刺骨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无言的疲惫和深沉的歉意。一滴融化的血冰晶,顺着萧阳颤抖的手背,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更小的冰屑。

这一刻,桌上的药渣显得如此可笑。垃圾堆里翻出的微薄希望,在父亲日益恶化的寒毒面前,如同杯水车薪,苍白无力。依靠吞噬废渣缓解反噬的修炼之路,在绝对的资源封锁和力量差距面前,寸步难行!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迫切的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萧阳心中所有的犹豫和隐忍:炼丹!唯有炼丹!炼制出真正的玄阴护脉丹,才能缓解自己日益严重的吞噬反噬,支撑这条充满荆棘的武道之路!炼制出更高阶的、能真正祛除寒毒、治愈父亲暗疾的丹药,才能挽回父亲不断流逝的生命之火!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学会炼丹!掌控火焰!成为一名真正的丹师!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几乎要破胸而出!但他现在连最普通的药草都拿不到,更别说炼丹所需的丹炉、火焰、以及最关键的——丹道传承!他空有残缺的《太古吞天诀》和玄阴护脉丹方,却连最基本的引火入药都做不到!

求师!必须求师!这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唯一的一品炼丹师就是萧墨长老……四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收他为徒!其他稍有名气的丹师,要么依附于其他势力,要么镇上的丹阁。

丹阁,一个无丹火的修炼者肯定是不会收为丹阁弟子,只能求助于四伯了。

绝望与渴望在胸腔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萧阳撕裂。他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刚刚被萧厉灵力震伤的皮肉之中,鲜血混着污泥渗出也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他贴在胸口的青铜残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这股温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残片内部!一股玄奥晦涩、却又隐隐指向“凝聚”、“提炼”、“火”之意境的模糊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渗入他的意识深处!

丹火?萧阳心神剧震!这残片…竟在回应他求师的强烈渴望?在向他传递某种…与炼丹、与火焰相关的本源感悟?!

虽然这信息流模糊不清,难以捉摸,却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希望的涟漪!它无声地昭示着一条可能的路径——这神秘的青铜残片,或许能为他叩开丹道之门?哪怕只是一道缝隙!

他低头看向父亲。萧远山似乎耗尽了力气,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紧锁的眉头却昭示着体内寒毒的肆虐。

萧阳缓缓松开紧握的、滴血的拳头,眼神中的绝望与混乱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磐石般的坚定。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堆被污泥浸透、被踩踏侮辱的药渣。又低头看向怀中那传来微弱温热的青铜残片。最后,目光落在父亲痛苦沉睡的脸上。

求师之路,再难,也必须走!丹火…必须点燃!为了自己,更为了父亲!

窗外,风雨更急。西院如同怒海中一叶孤舟,摇摇欲坠。而在那风雨飘摇的孤舟之上,一颗名为丹火的种子,已在最深的绝望与不甘中,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