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灭族之恨

“夫人，喝药了。少爷亲手给你熬得呢。”

丫鬟端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走进屋，放到躺在床上的女人手中。

顾青筠青筋凸起的手颤抖着接过药碗，黑色药汁模糊倒映出她面容。

披头散发，面色发青，就像一个鬼。

曾经高贵的藤州顾氏贵女，后来的高门谢氏主母，再多的风光，也都已是昨日黄花了。

她一口将药灌进嘴，没有手帕，她就用袖子擦去唇角药汁，仿佛喝得是一碗美酒。

丫鬟不解问道：“这药奴婢闻着都想呕吐，夫人怎么却像喝玉液琼浆呢？”

“因为这是瑾哥儿亲手给我熬得。”顾青筠喜悦道。

或许是囚禁的日子太久，身边仅有一个不算熟悉的丫鬟，又或是她已经被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逼疯，竟然不忌口，笑道：“顾家已经被抄了，我这个出嫁女也是要死的，但我还有瑾哥儿。我知道这药有毒，谢家故意在瑾哥儿给我熬得药里下毒，就是要对我杀人诛心，要我死在亲儿子手中，让我到死都闭不上眼。”

丫鬟满脸惊诧，世子竟然这般狠毒？

她以前只是府中粗使丫鬟，根本没资格见主母，但夫人宽厚待下，她也很是得了些好处，见夫人如今这幅不人不鬼模样，受不住良心谴责哭了起来：“夫人啊，大少爷早在你被囚禁的那天下午，就被世子下令乱棍打死了。”

咣当——

顾青筠手中药碗落地砸碎，枯枝般的右手死死抓紧丫鬟，厉声喝道：“你没骗我？怎么可能，瑾哥儿到底也是他的儿子，血浓于水啊！”

丫鬟只是哭着重复方才的话。

顾青筠反倒冷静下来了。

一个时辰后，她从床头摸出一支翡翠镶嵌宝石的菊花簪，一支纯金点缀珍珠的凤钗，一起塞进丫鬟手中，满脸微笑，语气柔和：“多谢你照顾我这般久，只我被囚禁，嫁妆也没保住，只剩这两件首饰还算值点儿钱，都给你吧！对了，你去找世子，就说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世子若不来，你就说我想将顾家偷偷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交给瑾哥儿。但瑾哥儿还小，所以转交给他，请他代为向瑾哥儿保管。”

丫鬟走后，顾青筠颤抖的手抚摸着拔步床腿，找到机关咬紧牙用力一暗，一个巴掌大的暗格打开。她从暗格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豆子。

她泛青的手指捻起黑豆子，脸上浮现满足笑意，强撑一把骨头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慢慢梳着稻草一般的花白头发，忽而笑起来：“我才二十三啊，竟然就有一半白头发了。”

谢临渊刚进屋，就看见明亮的窗下，一个苍老却优雅的女子正在泡茶。

他突然想起那年晚春，他随父亲前往顾家，看见一个身穿碧绿衣裳的女子坐在窗边优雅泡茶。他鬼使神差走过去行礼，小心翼翼问：“姑娘泡茶手艺高绝，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讨一杯茶喝？”

那女子抬头莞尔一笑，刹那间令满园娇花都失去了颜色。

现在，那女子依旧梳着堕马髻，也依旧抬头冲他莞尔一笑，却是脸色泛青，容颜憔悴，早已无当初的人比花娇。

谢临渊深色冷峻地走到她对面凳子上落座，沉声道：“你娘家简直是胆大包天。皇上下令抄家，你家竟然敢提前将家中大部分财产转移藏起来。罢了，你将顾家藏起来的数千万两银子告知我，我会保存好，悉数留给瑾哥儿，也全了你我夫妻一场的情义。”

顾青筠将刚泡好的热茶递给他，浅笑道：“谢郎，我这茶艺，可有进步？”

谢临渊谨慎目光紧盯近在咫尺的热茶，随之又看向顾青筠。

虽不言，但顾青筠明白他的顾虑，摇着头无奈一笑：“谢郎竟这般不信我。”她一仰脖子将茶喝光，将茶杯口朝下抖了抖，重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嗯，进步了。”谢临渊淡淡的话音透着敷衍，继续追问：“你顾家转移的银子，到底藏在哪儿了？”

顾青筠不答，淡淡道：“藤州历来就是江河交界处，这水若治好了，下游水源充足，可保粮食丰收。若这水治不好，那下游就必定水灾，数千万黎民将丧命水中，千万倾良田也将颗粒无收。顾谢两家封侯，正是因两家家主治好了藤州水患。七十年前，顾家家主研制出新的治水法子，至此扶摇直上，将谢家远远甩在身后。曾经平起平坐的谢家，如何甘心被人踩在脚底？什么我爹贪污治水公款，不过是你陷害的罪名而已，目的，就是为了顾家的治水法。”

顾青筠一张脸狰狞，灰败的脸上一双眼睛亮的吓人，直勾勾盯着谢临渊：“什么你喜欢我，要娶我，不过都是借口。你故意在我爹面前装出一副希望能得到我爹提携的模样模糊视线，真正目的是拉近关系消除我爹的防范心，得到我顾家的治水法！”

砰——

谢临渊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顾青筠，狠狠咬紧的牙让他腮帮子高高鼓起，一张脸充满愤怒和羞辱，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间蹦出来：“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顾家已经被抄家了！你乖乖将顾家千万两银子的下落告知我，看在你我夫妻一场份上，我还能让瑾哥儿活下去，也让你死后能有一份香火。顾家被抄，所有出嫁女除了你还活着，其她的都已经去阴曹地府了，我对你也够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顾青筠嗤笑道：“你先是骗我，后又陷害我娘家，现在还想骗我银子，更骗我说那些有毒的药是瑾哥儿给我熬得，可笑瑾哥儿早就死了，还怎么给我熬药？如此种种，杀人诛心，你竟还有脸说仁至义尽？”

顾青筠冷笑道：“你要我二选一，我死，还是瑾哥儿死。我选择我死，我死在亲儿子手中，我让你发泄恨意，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瑾哥儿性命，所以那一碗碗有毒的药我一滴不剩喝进嘴。但如今瑾哥儿早就死了，我为何还要与你虚与委蛇？”

“你怎会知道？”谢临渊不敢置信盯她：“既然你知道瑾哥儿已经死了，那你……”

他突然想到什么，大惊失色冲过去掐住顾青筠脖子，狰狞道：“茶里有什么？”

顾青筠一阵狂笑：“你知道的太晚了哈哈哈，谢郎，我在阴曹地府等你，到了阴曹地府，我一定会告诉你谢家的钱藏在何处。”话音落，她用尽全力咬破舌头，一口血伴随着半截舌头吐在谢临渊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