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上了战场。
他的眸光扫过那个被人捆缚着的男子,一手牵着马绳,走近,再走近。
羌北的汉子将手中的刀用了几分力:“你这是做什么?验明正身?还怕我们给你们个假的皇子不成吗?”
男子因为疼呻吟着。
发散乱,看不太清楚他的容貌。
爹爹没理会羌北人的说辞,控制着马继续走近,在距离那个男子一步之遥的距离下,猛地抽出身上的佩剑,直直朝着男子刺去。
羌北人始料未及:“你,你做什么?”
爹爹的眸光阴冷:“大皇子是圣上唯一的嫡子,圣上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娘娘早薨,圣上又怎肯将娘娘唯一的孩子送到你们羌北来?”
爹爹将剑拔了出来,转身往后:“杀!大皇子是假的,咱们不必顾及,踏平羌北,早日归家。”
大周的将士们士气大涨,羌北则乱了。
他们唯一的底牌给爹爹一剑诛杀,那个用刀逼迫的羌北汉子甚至顾不上去看男子的死活,拔刀便朝着爹爹砍来。
爹爹早有准备,剑快得如闪电一般刺入他的胸膛。
这一仗打了半日,羌北大败,退后三十余里,大哥率着五万兵马乘胜追击,而爹爹则回了营地,去看那个被他一剑刺伤的男子。
是。
是刺伤,并非要了他的命。
爹爹的剑落得有分寸,距离心口位置有一指距离,血流了大片,看着吓人,但要不了他的命。
血很快就止住了,他的命也保住了。
爹爹面上的凝重不减,我在旁问:“爹,你怎么了?”
爹爹的唇动了动:“他,他不是大皇子。”
我一惊。
本能朝着那男子望去,他躺在那,静静地,胸膛微弱地起伏。
费尽心思,救了一个假的皇子回来,那,真皇子在哪?
我问:“爹爹,您确定?”
爹爹道:“大皇子落生时我便在场,他左耳后有一颗红痣,似被蚊虫咬后留下的痕迹,而这人,没有。”
胜仗的喜悦被冲散。
爹爹用力捶了下桌子,愤怒又忧心。
我在旁问:“若大皇子死了,爹爹会被圣上问罪吗?”
爹爹摇头。
他也说不好,但唯一能确定一点,大皇子若死了势必会引起一场波澜,即便圣上能体谅,但那些心存妄念的人会如何想?他们会觉得是爹爹为了立功故意置大皇子的安危于不顾,甚至,他们会觉得是爹爹故意害死了大皇子。
人言可畏,到时候爹爹与南家的处境堪忧。
我抬眸:“大皇子说不定早死了?不然,羌北为何会弄一个假的来唬弄咱们。”
或许正是知道这场仗会输,知道底牌早就没了,才故意设了这个局,让爹爹与圣上离心,即便胜仗打了又如何?
朝中除了南家,真正能带兵打仗的人少之又少。
只要圣上与爹爹离心,不再重用南家,羌北败这一场又如何,因为迟早他们会连本带利讨回的。
爹爹苦笑:“若是那般,我倒踏实了。”
他望着远处,沉默。
良久。
大哥归来。
听闻大皇子是假的,当即便要召集兵马再去追赶羌北,爹爹摆摆手:“不能去。”
是。
万一是羌北人的计谋当如何?气急败坏地追过去,唯有败。到那个时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又是沉默。
每个人都在想着对策,这时,孙二叔来了:“那个人醒了。”
爹爹不甚在意。
我反倒心中一喜:“说不定,他会知道什么,比如大皇子的死活。”
这人亦是大周人。
他认识爹爹,痛哭流涕:“大将军,我是攻玉啊。”
攻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名字不俗。
我暗暗点头,瞧着他一脸希冀地望着爹爹。
爹爹一怔:“攻玉?杨攻玉?”
杨攻玉点头:“是,我是杨攻玉,将军,您要救救大皇子,他,他被人带走,生死未卜,攻玉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大皇子还活着。
至少在数月之前他还活着。
杨攻玉曾是大皇子的伴读,他与大皇子一起离京,在羌北苟且活着,说到难处,他哽咽着:“在羌北,我们连奴隶都比不上,吃不饱、穿不暖,日日做工到半夜,任何人都能过来踹我们一脚,稍有反抗,便是一顿鞭子。”
他撩开衣袖。
伤痕触目惊心。
我用手掩着口,在他的身上联想到了北宵,他,他如今如何了?
杨攻玉落了泪:“将军,大皇子或许真的遭遇了不测,不然他们怎么会拽了我来冒充皇子?将军,您那一剑,于我而言是个解脱。”
羌北的岁月,两人相依为命,彼此是对方的全部。
杨攻玉苦苦撑着,也就是为了再见大皇子一面,确定他的安好。
他的赤胆忠心,引得爹爹一阵唏嘘:“你爹为忠臣,你,亦是。好好养着,我去让人寻大皇子,大皇子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
一连三五日,大哥问遍了羌北的俘虏,没有任何关于大皇子的消息。
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自称是大皇子傅北宵,进了军营。
我听到消息赶过去,杨攻玉正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男子的身影有些熟悉,我心中咯噔一下,转到近前,瞪大了眸子:“怎么是你?”
北宵?他是大皇子?可若是这般,为何之前他不说呢?
他望我,我也望他。
他的眸光依旧平和、疏离,不带一丝波澜。
爹爹开口唤我:“南星,坐好。”
我坐到一边,想听他的解释。
然,他只淡淡向着爹爹道谢:“北宵谢过将军救命之恩,那日,羌北人带着我便是要将我带到战场上来要挟大周,要了我的命,激励士气。阴差阳错,我逃了出来,而他们一路在追,是将军救了我,让我、让大周都能免于一难。”
爹爹拱手:“算不得什么恩情,您是帝子,我是臣子,为圣上分担是我们的本分。”
爹爹的眸光扫过我:“小女无状,皇子莫介意,她,被圣上和我宠坏了。”
我?
话题怎地兜到我的身上来?
想想之前种种,我抽了抽唇角。
是,是无状。
之前放狗了咬了太子,如今又让狗扑了大皇子。
他们兄弟两人倒是都与狗有缘。
傅北宵摇头:“小姑娘淘气些,无事的,将军不用放在心上。”
哼。
我恼了,开口:“皇子好大度,只是我这小姑娘要冒昧问一句,皇子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真心谢,为何之前瞒着众人,隐藏身份?若是假意,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大可收回去,爹爹不会稀罕。”
“南星。”
爹爹吼我。
我不理,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傅北宵:“你当初是被人灌了哑药不假,但是你早好了对不对?故意装哑巴,博同情,实际上呢,就是对爹爹存了疑心。”
傅北宵看我。
黑黝黝的眸子泛起涟漪:“是,姑娘说得不错,药效确实早就散了。”
我冷笑:“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了?”
傅北宵没承认也没否认,依旧瞅着我:“那,我骗了姑娘什么?”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骗了我什么?
说骗了我的好吃的,他准会觉得我小家子气,可他确实是吃了我的饭,盖了我的被子,还不巧救了我的命——
我气得跺脚,这人,不可理喻。
分明是他骗了人嘛!
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