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香气萦绕鼻尖,带着一丝微苦的清凉,沐灵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沐天波年轻的面容。他眉宇间还没有那道标志性的、仿佛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深刻皱纹,青衫袖口沾着几点新鲜的墨迹,腰间佩剑古朴无华,正是那柄曾饮尽无数妖魔血的金青剑,此刻剑鞘收敛了所有锋芒,温顺地贴在他身侧。
“孩子,你刚从天渊空间爆炸过来,时空跳跃对意识冲击很大。”沐天波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扶着她坐起,动作轻缓却不容置疑,“慢慢呼吸,让魂魄归位,适应新的躯壳。”
“他们呢?”沐灵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沐天波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皮肤白皙细腻,属于少女的柔荑,曾经遍布的银色星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心口深处,那朵微缩的青金莲花印记微微发烫,如同沉睡的心脏缓缓复苏。“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她问,目光急切地扫过沐天波身后——只有同样年轻、眉宇间带着关切与紧张的敖炎。
“青莲为引,龙鳞为誓,天下大阵开启后,你是唯一被大阵核心认证、直接牵引至此的血脉。”沐天波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平静,“但是,你们在挽救南唐覆灭、扭转天命时所做的一切牺牲与功绩,都已转化为浩瀚功德,转嫁、护佑了其他人。孩子,”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古井,直直望进沐灵眼底,“你的使命还没有结束!他们…还需要你来唤醒!不过,孩子,这次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来活……”
沐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刚归位的意识,两百年的记忆碎片与眼前的情景激烈碰撞。她张了张嘴,还想问更多——关于沈青、关于赵翎、关于阿沅、赤燎、戈烈…他们是否也在这片时空的某个角落?那所谓的“唤醒”又该如何进行?
然而,沐天波似乎察觉到了她汹涌的思绪,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时间。他站起身,周身骤然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仿佛与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融为一体。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玄奥的手印,每一个指尖都流淌着青金色的微光。低沉而宏大的声音如同神谕,直接烙印在沐灵的识海深处:
“青莲为引,四元归一,天下为公!天下大阵!起!”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瞬间攫住了沐灵。她眼前爆开一片纯粹到极致的青金色光芒,瞬间吞噬了沐天波的身影、敖炎紧张的脸庞,以及周围的一切景象。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急速旋转的漩涡,瞬间剥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重感和尖锐的耳鸣。
黑暗,纯粹的黑暗,吞噬了所有感知。
……
阳光泼在灵犀门巨大的白玉广场上,晒得人暖烘烘的,也晒得人有点昏昏欲睡。空气里浮动着新弟子们压抑不住的紧张呼吸和汗味儿,混着远处灵田中某种灵植的清苦香气,形成一种独属于“入门大考”的奇异氛围。
高台之上,掌门玉清真人端坐中央,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鹤发童颜,仙气飘飘。他微阖双目,手捋长须,一派超然物外。左右两侧,各峰首座正襟危坐,表情或严肃或期待,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新弟子们排着长队,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待着决定命运的灵根测试。测灵石柱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牵动着无数颗年轻心脏的狂跳。
队伍末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沐灵,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她个子不高,混在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里毫不显眼,一张小脸干净得过分,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唯有那双眼睛,清亮得惊人,偶尔流转间,沉淀着与年龄绝不相称的、几乎能穿透时光的悠远。
“啧,排这么长…”她极其细微地动了动嘴唇,声音被淹没在广场的嗡嗡声里,眼神懒洋洋地扫过前方攒动的人头和远处巍峨的殿宇。当目光掠过台上那位仙风道骨、正襟危坐的玉清掌门时,嘴角几不可察地、飞快地撇了一下。
‘草履虫。’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点百无聊赖刻薄的意念在她脑中响起,‘两百年了,这装模作样、端架子当背景板的姿态倒是一点没变,连捋胡子的角度都精准复刻。’
这念头刚闪过,一股极其微弱、如同春日溪边最细嫩柳枝拂过水面般的灵力波动,倏地从前方队伍里某个方向传来,轻轻拂过她敏锐到极致的感知边缘。
沐灵那漫不经心、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神瞬间凝住,如同慵懒假寐的雪豹嗅到了熟悉猎物的气息,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精光。那波动很弱,极其隐晦,若非她灵魂深处早已铭刻下印记,几乎会被忽略。但它带着一种她刻入骨髓、融入灵魂的熟悉感——清冽、坚韧,带着冰雪初融的微寒,又似雪后初晴时,峭壁寒梅枝头凝结的第一缕幽香。
是沈青!是她灵魂的另一半!沈云芷!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旋即又被巨大的、几乎要将胸腔点燃的狂喜充满。两百年的孤寂追寻,无数次时空的跨越与迷失,在无尽的混沌中徘徊……终于…终于让她再次捕捉到了那缕独一无二的灵魂气息!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利箭,穿透前方层层叠叠、晃动不安的人头,精准无比地钉向波动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穿着普通青色布裙的少女背影,身形略显单薄,排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正微微踮着脚,忐忑不安地望着前方高耸的测灵石柱。沐灵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那个背影,从略显瘦削的肩膀到纤细的腰身,宽大的袖袍下,指尖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冲过去,抓住她,确认她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嘹亮、拖着长长尾音的唱名如同冷水泼下:
“下一个,沐灵!”
刷!
几乎瞬间,广场上所有目光,连同高台上那些大佬们带着审视、好奇、或被打断思绪而略显不悦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队伍末尾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
沐灵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胸腔里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激动火焰。沈青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但不能急,绝对不能急!她迅速收敛心神,将那份足以掀翻巨浪的情绪死死压回眼底最深处,脸上几乎是瞬间切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懵懂好奇,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晕染上了一丝被众人突然关注而显得无措的羞赧。
她迈开步子,走向广场中央那根一人多高、通体墨黑、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测灵石柱。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得稳稳当当,带着点新弟子初临大场面的拘谨,却又奇异地没有半分瑟缩。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无数道或探究、或质疑、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上。
负责测试的外门执事是个面容刻板、法令纹深刻的中年人,他显然已经测试了太多资质平平的弟子,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他例行公事地指了指石柱前一块微微下陷的圆形印记,声音平板无波:“站上去,凝神静气,将手掌按在柱上即可。”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沐灵依言站定。她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墨玉石柱前显得格外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她没有立刻抬起手,反而微微歪了歪脑袋,那双过分清澈、此刻盛满“无辜”的眼睛看向高台,脆生生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遍了骤然安静下来的广场每一个角落:
“掌门真人,各位长老,按上去就行了吗?”她顿了顿,小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点点担忧,“这石头…看起来好硬啊,会不会…炸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远处灵田中那些聒噪了一上午的灵蝉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识相地闭了嘴。空气仿佛凝固了。
高台上,玉清真人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顿住,几根保养得宜的长须不幸牺牲。左侧,以脾气火爆、护短著称的丹阳峰首座——丹阳子,那张原本红润如重枣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浓密的花白眉毛拧成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疙瘩,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却饱含怒意的冷哼,显然把这当成了无知小儿的狂妄疯语。右侧,掌管灵植灵兽、性情最为温和的百草峰首座木槿仙子,倒是掩口,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风铃般的“噗嗤”轻笑,觉得这小丫头胆大得有趣又可爱。
下方的新弟子们更是表情精彩纷呈,有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哗众取宠的鄙夷,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也有少数觉得这小姑娘勇气可嘉、敢说敢做的佩服。
沐灵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这诡异得能滴出水来的气氛,依旧用那双清澈见底、写满“求知欲”的大眼睛看着台上,似乎在认真等待一个权威的答案。那眼神,纯良得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玉清真人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努力维持着世外高人的淡然超脱,温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小娃娃无需担忧,此乃本门重器,坚固无比,安心测试便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丫头眼神清亮得过分,灵气内蕴,不似愚钝之人,莫非真有什么古怪?还是纯粹…傻大胆?
“哦。”沐灵这才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乖巧地点点头,慢悠悠地转过身,正面对着那根沉寂如渊的墨玉石柱。她缓缓抬起右手,那动作随意得像是春日里要去拂开飘落在肩头的柳絮,而非进行那关乎仙途命运、决定无数人毕生荣辱的测试。
莹白小巧、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少女特有的柔润,轻轻地、稳稳地贴上了冰凉刺骨的石柱表面。
一秒。
两秒。
石柱毫无反应,墨玉般的柱体沉寂如死物,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广场上压抑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丹阳子脸上的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鼻孔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的鄙夷几乎要凝成冰锥:果然是个哗众取宠的废物!浪费老夫时间!
然而,就在第三秒——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带着洪荒气息的闷响,毫无预兆地从石柱底座轰然炸开!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惊醒,发出的第一声咆哮!
紧接着!
一道纯粹到刺眼、几乎要燃烧起来、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第一缕生机的青金色光芒,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毫无保留地、狂暴无比地从沐灵掌心接触的位置轰然爆发!
那光芒太盛!太烈!瞬间吞噬了整个墨玉石柱,将其染成一根通天彻地、贯穿苍穹的青金巨柱!光芒冲天而起,撕裂了朗朗晴空,竟在万里无云的碧霄之上,硬生生映照出一片迷蒙浩渺、星河流转的青金色星海幻影!磅礴无匹的生命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直指大道本源的纯净道韵,如同无形的灭世海啸,瞬间席卷、冲刷了整个白玉广场!
“啊——!”
“我的眼睛!好痛!”
距离稍近的新弟子们纷纷惨叫着捂住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刺痛难当。修为稍高的执事们也忍不住闷哼一声,骇然眯起双眼,眼角同样溢出泪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高台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玉清真人捻断了好几根心爱的长须,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哪里还有半分仙风道骨?活像个受惊的老猿。丹阳子那张黑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猛地前倾,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随时可能背过气去。木槿仙子掩口的素手僵在半空,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红唇微张,忘了合拢。其他几位首座,表情彻底凝固在脸上,如同庙里刚塑好、还没开光的泥胎木偶。
这光芒…这威势…这纯净到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道韵…
超品!
绝对是传说中的超品灵根!而且绝非寻常典籍记载的超品!那青金光芒中蕴含的浩瀚生命本源与大道亲和力,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在这极致的震惊与死寂达到顶点,几乎要将整个广场压垮的瞬间——
咔嚓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仿佛预示着世界末日到来的裂响,突兀地、惊心动魄地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几乎要窒息的目光注视下,那根传承了不知多少岁月、坚硬无比、象征着灵犀门万载根基的测灵石柱,从沐灵手掌按着的位置开始,蛛网般狰狞的裂痕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眨眼间就爬满了整个墨玉柱身!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轰隆——!!!
震耳欲聋、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的爆鸣,撕裂了死寂!
整根墨玉石柱,在璀璨夺目到极致的青金光华中,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的琉璃,轰然炸裂!炸成了漫天飞舞的、大小不一的、闪烁着诡异青金光泽的碎块!浓烈的烟尘混合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灵气和刺鼻的石粉,如同狂暴的蘑菇云般冲天而起!
噗——!
高台上,丹阳子首座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由惨白瞬间涨成猪肝般的紫红色,身体剧烈一晃,“哇”地喷出一小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首座!”
“师父!!”
他身后的丹阳峰弟子们顿时乱作一团,惊骇欲绝地尖叫着扑上去搀扶。整个白玉广场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椅子倒地的哐当声、弟子们慌乱的喊叫声、以及被碎石波及者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沸反盈天,一片末日景象。
混乱的中心,烟尘弥漫处。
沐灵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轻甩了甩手腕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身上纤尘不染,连衣角都没被那狂暴肆虐的能量和呼啸飞溅的锋利碎石碰到半分。那张过分干净的小脸上,表情平静得近乎无辜,甚至还带着点“看吧我就说会炸,你们非不信”的无奈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促狭。
她抬眼,目光如同穿过迷雾的灯塔,精准地再次落回那个穿着青布裙、此刻正被同伴护着后退的少女身上——沈青的转世之身。少女显然也被这惊天动地、远超想象的变故吓傻了,小脸煞白如纸,一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惊魂未定,正呆呆地、难以置信地看向烟尘中心,看向沐灵。
沐灵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转瞬即逝。
很好,第一步,足够“惊艳”,足够让某些人印象深刻到做噩梦。第二步,该找点乐子…或者说,该找那个臭脾气、死傲娇、此刻肯定躲在哪块清净地方眼不见为净的赵翎了。她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混乱的高台,掠过那些惊魂未定、手忙脚乱的首座们,最后落在远处云雾缭绕、属于执事长老处理庶务的“勤务殿”方向。按照她对赵翎那家伙性格的了解,这种“菜市场”般的喧闹场面,他绝对会躲得远远的,找个僻静角落图个清闲…
就在这时!
一道极其嚣张、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噪音的剑啸,如同撕裂锦帛的裂响,蛮横无比地从山门方向传来,瞬间压下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
“灵犀门的小崽子们听着!紫霄宗真传弟子秦岳在此!”声音狂妄,响彻云霄,“素闻贵派新晋弟子中出了几个能勉强入眼的,特来讨教一二!可敢应战?!”
话音未落,一道炽烈狂暴、缠绕着刺目紫色雷光的剑虹,已如天外陨星坠地,裹挟着风雷之势,轰然砸在广场边缘!轰!剑气激荡四射,如同无形的巨锤,将附近几个躲避不及、修为低微的新弟子狠狠掀飞出去,摔得七荤八素,惨叫连连。
烟尘稍散,现出一个身着紫金云纹锦袍的青年身影。他身材高大健硕,面容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下巴抬得几乎要戳破天穹,眼神睥睨,如同在俯视蝼蚁。手中一柄通体紫莹、剑身缠绕着细密电蛇的长剑,吞吐着慑人心魄的寒芒,剑尖斜斜指向地面,姿态狂放不可一世。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着紫霄宗服饰、面带傲色、眼神轻蔑的年轻弟子,如同捧月的众星。
正是紫霄宗年轻一代中声名赫赫、以狂傲和实力著称的天骄,秦岳!炼气大圆满的修为,一手家传的紫电惊雷剑,在同辈中罕逢敌手,据说曾越级挑战筑基初期而不败!
广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剩下丹阳峰弟子围着昏迷吐血的首座焦急低语和压抑的哭泣声。所有灵犀门弟子,无论是刚入门的新人还是修炼多年的老弟子,脸上都涌起强烈的愤怒和难以言喻的屈辱。被人打上门来,在新弟子入门大典、宗门最混乱脆弱的时刻当众踢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在灵犀门脸上狠狠扇耳光!
几个内门精英弟子脸上怒色翻涌,血气上涌,手按剑柄就要上前。高台上,玉清真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寒光闪烁,正要开口呵斥。
“啧。”
一声清脆、带着浓浓嫌弃、仿佛看到苍蝇在眼前嗡嗡叫的咂舌声,不合时宜地、清晰地响起。
在无数道愕然、不解、甚至带着点“她怎么还敢出头”的目光聚焦下,沐灵旁若无人地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从烟尘弥漫的测灵台废墟里走了出来,仿佛只是饭后散步。她小小的个子,站在那气势汹汹、如同人形凶兽般的秦岳面前,反差强烈得如同刚出生的小鹿崽子对上了下山猛虎。
“吵死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刚睡醒就被噪音吵到的浓浓不悦和理所当然,“大清早的,哪来的野狗在山门口乱吠?还让不让人清净会儿了?”
轰!
人群再次哗然!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这新来的小师妹…胆子是铁打的吗?!居然敢…敢当着紫霄宗天骄和这么多人的面,骂他是野狗?!!
秦岳脸上的倨傲瞬间冻结,继而化为暴怒的铁青,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突突直跳,握着紫电剑的手背青筋暴起:“牙尖嘴利的小贱婢!找死!”他怒极反笑,手中紫色长剑猛地一震,发出刺耳的嗡鸣雷音,“报上名来!我秦岳剑下,不斩无名鼠辈!”
沐灵看都没看他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径直走到旁边一个负责维持秩序、此刻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外门执事身前,仰起小脸,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要一颗糖果:“大叔,借你剑用用?”
那执事还沉浸在测灵石柱爆炸、首座吐血、紫霄宗踢馆的连环冲击中没回过神,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哆哆嗦嗦地解下腰间佩剑递了过去。
沐灵掂量了一下手中这柄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的制式长剑。剑鞘是最普通的铁木,剑柄缠着磨损得起了毛边的麻绳。她随手“锵”地一声拔剑出鞘,剑身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锈迹,甚至连凡俗铁匠铺里打制的铁剑都不如。
“哦。”她拿着这柄寒酸到掉渣的铁剑,随意地在空中挽了个流畅而标准的剑花,动作自然得仿佛这剑就是她手臂的延伸,练了千百年。她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向暴怒得如同点燃的炸药桶般的秦岳,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我叫沐灵。打你,”她晃了晃手里那柄破铁剑,剑尖颤巍巍地指向秦岳的鼻子,“用这个就够了。”
“狂妄!不知死活!”秦岳彻底被这轻蔑到极点的姿态点燃了所有怒火,感觉受到了毕生未有的奇耻大辱!他不再废话,体内雄浑的灵力轰然爆发,紫色长剑瞬间被刺目的雷光彻底缠绕包裹,发出噼里啪啦、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炸响!身形化作一道撕裂长空、快如鬼魅的紫色闪电,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和刺耳的雷鸣破空声,直刺沐灵那光洁的眉心!剑势狠辣决绝,分明是想一剑废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屡次三番挑衅他尊严的小丫头!
“小心!”有女弟子吓得失声尖叫。
沐灵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直到那裹挟着毁灭性风雷、紫色电蛇狂舞的剑尖离她眉心不足三尺,狂暴的劲风已然吹起了她额前细碎的刘海。
动了!
她只是极其随意地、轻描淡写地、仿佛驱赶苍蝇般抬起手中的铁剑,向前一格。
铛——!
一声并不算太响亮、却异常清晰的金铁交鸣,如同古寺晨钟,敲在每个人心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气势汹汹、仿佛能洞穿山岳、撕裂苍穹的紫色雷剑,就那么突兀地、诡异地、甚至带着点荒诞喜剧色彩地,被一柄黯淡无光、锈迹斑斑的普通铁剑,稳稳地、轻松写意地格挡住了!狂暴的紫色雷光、跳跃的电蛇,撞在那柄破铁剑上,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叹息之墙,瞬间溃散、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岳脸上那狰狞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狞笑,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他感觉自己的剑像是刺进了一团无形无质、却又坚韧粘稠到极点的混沌里,所有狂暴的力量都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体内灵力运转出现那万分之一刹那迟滞的瞬间——
沐灵那握着铁剑的、看似柔弱无骨的手腕,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一抖。
一股沛然莫御、却又精妙到毫巅、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柔韧力道,顺着铁剑那冰冷的剑身,无声无息、却又霸道无比地传递了过去!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秦岳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如同天地伟力般的旋转巨力猛地作用在自己紧握的紫电剑上!虎口剧震,瞬间撕裂,鲜血涌出!那柄视若珍宝的紫电剑发出一声哀鸣,几乎脱手飞出!他整个人更是被这股诡异到极点的力量带得如同喝醉了酒的莽汉,双脚离地,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像个被无形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一样,滴溜溜地在原地高速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
紫金锦袍翻飞鼓荡,精心梳理的发髻彻底散乱,堂堂紫霄宗声名显赫的天骄,此刻像极了杂耍班子里踩着独轮车、疯狂旋转小盘子的小丑!滑稽!狼狈!可笑!
噗通——!
转了足足七八圈,那股诡异的力量才骤然消失。秦岳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双腿如同煮烂的面条般一软,直接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摔在坚硬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摔得他尾椎骨欲裂,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喉头一甜,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来。手中那把昂贵的、视若性命的紫电剑也“哐当”一声,脱手飞出,无力地掉在几丈开外,剑身上的雷光彻底熄灭。
死寂。
比测灵石柱爆炸时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下巴掉了一地。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那个摔在地上,发髻散乱如同鸟窝、锦袍沾满尘土、一脸懵逼和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自尽的紫霄宗天骄。再看看那个手持破铁剑、一脸“就这?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表情的、人畜无害的小小少女。
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了齑粉,随风飘散。
沐灵随手将铁剑“锵”地一声插回旁边那位早已石化、嘴巴能塞进鸡蛋的外门执事腰间的剑鞘,动作轻松得像插回一根用过的筷子。她拍了拍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指尖沾染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羞愤欲绝的秦岳和他那几个同样呆若木鸡、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跟班,语气里充满了货真价实的失望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紫霄宗?”她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一代不如一代”、“后继无人”的沉痛感慨,用一种过来人点评后辈的口吻,轻飘飘地、却又清晰地补了一刀,“啧,不行啊。你们现在的首席,太弱了。当年那个姓萧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个不值一提的名字,“好歹还能接我半剑呢。”
说完,她看都懒得再看地上那摊“不可回收垃圾”一眼,转身,迈着轻快得仿佛要去春游的步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径直穿过石化的众人,朝着广场外通往弟子居舍的、被青翠竹林掩映的小径走去。小小的背影在无数道呆滞、敬畏、狂热、难以置信、如同看神魔降临般的目光注视下,很快消失在婆娑的竹影深处。
“萧…萧师兄?”地上的秦岳听到这个名字,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天灵盖,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骇然!萧师兄…萧惊云!那可是紫霄宗上一代首席!数十年前就已筑基成功、如今正在闭死关冲击金丹大道的绝世天才!是紫霄宗年轻一代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山!传说中…传说中他年轻时曾惨败于一人之手,道心受创,留下心魔,才不得不闭了死关以求突破…难道…难道那个传说中神秘莫测、将萧师兄打入深渊的绝世凶人…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才豆蔻年华的小丫头?!她看起来才多大?!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秦岳的尾椎骨沿着脊柱一路窜上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身上的剧痛都忘了。
……
夜幕低垂,白日里喧嚣鼎沸、如同炸锅般的灵犀门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山风穿林的呜咽和远处灵兽低沉的嘶鸣。新晋弟子的居舍区,依山势而建,一座座小巧雅致的木屋如同散落的棋子,掩映在茂密的竹林和婆娑的花树之间,透出点点昏黄的灯火。分配给沐灵的是一间位置相对幽静偏僻的小屋,屋后便是陡峭的山壁。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再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新木头和淡淡竹叶的清新气味。沐灵盘膝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并未像普通新弟子那样迫不及待地尝试引气入体。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青铜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在她沉静的小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封面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的小本子,正用一支细细的炭笔在上面极其认真地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处理什么关乎宗门存亡的大事。
本子摊开的那一页,最上面一行字迹清秀娟丽,却透着一股子冷冽刺骨的杀气:「紫霄宗——秦岳」。
在这行字下面,她用炭笔极其认真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充满了抽象派灵魂画风精髓的……猪头。猪头旁边还打了个箭头,标注:「欠抽,已抽。备注:手感稀松,下次抽重点,争取转十圈。」
写完,她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又在猪头旁边画了个更小的、同样扭曲的猪头,标注:「紫霄宗——欠抽名单(待补充。初步预估:全员)」。
翻过一页,新的一页顶端写着:「丹阳峰首座——丹阳子」。下面画了个胡子翘得能挂油瓶、鼻孔夸张地喷出三道火焰的小人,标注:「小心眼,气性大,易心梗,需远离十丈以上。珍爱生命,远离炸药桶。」
再翻一页,赫然写着:「掌门玉清——玉清真人」,下面画了个长着几根稀疏毛发、形状不规则的圆圈(代表草履虫),标注:「演技派,装深沉,疑似草履虫成精。需持续观察其蠕动轨迹。」
“唉,”沐灵合上小本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老气横秋,沧桑感扑面而来,仿佛一个看尽世间百态的老者,“记仇本又添新页,债主越来越多,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啊。”她把本子小心地贴身收好,放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然后,她轻轻吹熄了油灯。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和寂静。
窗外的虫鸣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在演奏一首单调的夜曲。晚风带着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和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里温柔地吹拂进来,带来一丝凉意。
就在沐灵舒展了一下身体,准备躺下休息,结束这“精彩纷呈”的一天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熟悉到灵魂都在颤栗的冰冷锋芒气息,如同一条在暗夜中悄然滑行、吐着信子的毒蛇,猝不及防地滑过她高度警觉的感知边缘!
这气息…是赵翎!是那个臭脾气、死傲娇、如同万载玄冰般锋锐又潜藏着火山般暴躁能量的家伙!他特有的灵魂烙印!
沐灵瞬间坐直了身体,黑暗中,那双眼睛猛地睁开,亮得惊人,如同两颗骤然点亮的寒星,穿透了浓重的夜色。
来了!果然来了!就知道这家伙闻到腥味…不对,是察觉到异常,绝对坐不住!
几乎是同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嗒”一声轻响,如同枯叶落地,又像是某种柔软的东西轻盈地落在了窗棂上。
沐灵屏住呼吸,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几步便来到窗边。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极其缓慢、轻柔地,将木窗推开一条仅容一指通过的缝隙。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缝隙,洒落一片朦胧的清辉。
窗台之上,蹲坐着一只狐狸。
体型不大,比寻常家猫稍大一圈。通体覆盖着一种在月光下泛着神秘幽蓝光泽的玄黑色毛发,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唯有四只小巧的爪子,以及那条蓬松尾巴的尖端,是纯净无瑕、不染尘埃的雪白,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它微微偏着头,一双狭长上挑的狐眼,此刻正幽幽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窗缝后的沐灵。瞳孔深处,并非寻常狐类的狡黠灵动,而是令人心悸的、仿佛沉淀了万年寒冰的苍银色!那眼神里没有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冰冷审视,以及一丝潜藏其中、几乎要压制不住的焦躁和暴戾。
玄狐!
它线条优美的尖吻之中,赫然叼着一支簪子。
一支女子的玉簪。通体是温润细腻、如同凝脂的羊脂白玉,簪头雕刻着极其精巧繁复、栩栩如生的缠枝莲花纹,工艺非凡。然而,此刻那纯净无暇的白玉簪身上,却沾染着几滴刺目惊心的、已然干涸发暗、呈现出不祥黑褐色的血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几朵妖异梅花。
沐灵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那支染血的玉簪上!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簪子的样式…那独特的缠枝莲花纹路…她绝不会认错!那是沈青——沈云芷转世之身——白日里那个青布裙少女,发髻上唯一佩戴的、那支朴素却别致的簪子!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带着尖刺的巨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汹涌而来!
玄狐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她情绪剧烈的、如同火山爆发前的波动,那双苍银色的眸子危险地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射出锐利如刀的光芒,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催促。它微微偏头,松开尖吻。
叮。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轻响。
那支沾染着不祥血迹的玉簪,轻轻掉落在窗台冰冷的木板上,在惨白的月光下折射出凄冷而诡异的光晕,如同遗落人间的凶器。
一个冰冷、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又带着野兽喉咙深处压抑低吼般的声音,直接蛮横地撞入沐灵的脑海,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滔天戾气和一种濒临失控边缘的、火山爆发前的狂暴:
“沐灵…找到你了!”那声音如同寒冰刮骨,带着刻骨的熟悉感,却又多了一种被压抑的狂怒,“沈青…”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渣,带着血腥味,“被紫霄宗的杂碎抓走了!就在后山禁地边缘的‘断魂谷’!”
“他们…是在找死!”最后四个字,如同从九幽炼狱吹出的寒风,裹挟着尸山血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