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离，浅浅

魔魇虽乃修士残躯所化，可不知因何原理，它的模样早已不似人族。

肤色苍白、须发皆无、背脊佝偻，两只眼眶深深凹陷，不见眼白，只有一对比琉璃更漆黑透亮的瞳儿。

它的嘴角也永远向下撇着，神情仍停留在生前破境失败的绝望一刻。

纵然如此怪异，但沈离一想到它体内蕴含的魔晶，也只觉得这家伙变得略略可爱起来。

察觉到生人气息，魔魇也侧头遥望，鼻子如野兽般抽了抽，似在分辨沈离的灵力是否香甜。

“吼...”只一个呼吸，魔魇便很嫌弃似的迅速扭头。

“......”三境小修呆了呆，随即眼露凶光。

而另一边的黄裙少女显然误会了什么，又感动又焦急的大喊：“你...你...你快跑呀，我...我...我...”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沈离皱眉瞥了她一眼，随即缓缓拔剑。

传闻中，魔魇肉身之强横已堪比同境体修，再加之其毫无痛感，是以让大多修士都感到棘手。

而眼前这家伙能让五境修士也如此狼狈，说不定还有什么通天本领。

沈离的心情自然有些忐忑，但也异常期待。

自悟出剑意以来，他所遇之强敌皆被一剑毙命，他知道这并不代表他剑道无敌，却也很想明白自己的上限在哪。

遇五境巅峰修士，想要遁走是有自知之明；

遇七境离山师姐，不曾冒犯是因处境相若。

可若一只毫无灵智、区区四境的魔魇当前也畏首畏尾，这有违修士悟道破境的本心，也背离三境小修练剑的初衷。

想到这里，沈离眼中锐意更甚，由心念化作的剑意，亦令【立夏】阵阵嗡鸣。

内心深处，有诗来吟。

奈奈崖上秋叶舞，立夏崩雷万坟落。

撕云裂帛青锋啸，一剑惊...惊...

沈离倏然一惊。

此时哪还管什么剑意，什么剑气...他只瞧见漫天粉霞迎面而来，伴随着阵阵花香，以及让他三境神魂为之震颤的恐怖灵压！

轰——

飞沙走石、烟尘弥漫，沈离眼前宛若炸开一片花海，而等那些焚烧着灵力的花瓣渐渐散去，一道天堑般的沟壑便显现在脚边。

也幸好奈奈崖位置偏僻，天魔宗内更早已习惯各种一惊一乍的声响，否则这般场景定要让妖魔鬼怪齐齐出动。

但...这不是重点。

沈离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远处气喘吁吁的黄裙少女，瞧了瞧她前方毫发无伤的魔魇，望了望离自己身侧只差半寸的深渊沟壑。

昨日情形仿佛再现。

“对不起对不起！我总把握不住准度...没伤着你吧？”少女的解释也似曾相识。

她一边说着，一边调动仅存的灵力，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地往沈离这儿冲来。

等身子站定，少女更张开双手挡在沈离前方，如护犊子的母鸡，神情坚决，直让人心生感动。

沈离并不敢动。

他分明看见，魔魇也随着少女这一举动，将脑袋慢慢转了过来。

毫无灵力波动，也没见它如何动作，可身形却忽然消失在原地，又于瞬息之间出现在两人面前。

掌如刀，指如剑，苍白的手臂伴随着阵阵恶臭，豁然撕开他们前方的虚空！

大敌当前，少女还不忘低声安慰：“别怕，我来保护你！”

“你...”

‘我完了！’

顾浅浅紧紧闭上双眼。

她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透了。

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却忘记戴上面纱，结果让那么多外门弟子瞧见，白白枉送了许多性命。

以为运气好遇到了野生魔魇，可自己偏偏来了月事，一身灵力百不足一，只能扯着嗓子喊救命。

还有还有！明明见到了那么好看的修士，却在晚上梦到自己嫁给了一个摊饼师傅！

就连天天骂她、不让她和合欢宗师姐玩、整天凶巴巴的师父也无故失踪了...

哦，最后一件算是喜事。

但无论如何，顾浅浅知道自己完了。

魔魇可不会看她长得漂亮就怜香惜玉，而她此时的灵力连逃跑都做不到。

‘灶屋还有一只荷叶鸡没吃呢...’她悲愤想道。

‘黄长老说的天命人我还没遇到啊...’她遗憾叹气。

‘我怎么还没死？’她奇怪睁眼。

眼前不再是魔魇那张惨白惨白的丑脸，而是那个本该躲在她身后、比圣门所有男子都要看好的三境小修。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他何时拔了剑，她只瞧见了一抹剑气。

极淡，也极静。

像是秋日的一缕风，决绝凛冽，不染尘埃；又如同奈奈崖上的一株松，静谧寂寥，睥睨苍穹。

剑气轻拂，毫无阻碍地掠过魔魇身躯，继而一往无前，划破云层直上云霄，最后远远消散于天地间。

啪...

一声脆响，只见魔魇两边的肩膀忽然耸拉下去，渐渐的，身躯也以头顶为界，从中间一分为二的缓缓散开。

再无半点声息。

‘一剑惊什么来着...’三境小修眉头微皱，却再无半点灵感了。

‘一剑惊仙荡万魔...’顾浅浅怔怔望着他，脸蛋不知不觉红了。

沈离没在意黄裙少女的神情，只是默默打量着魔魇尸身。

此物的肉身果然强横，方才那道剑气已用出全部灵力，也只是勉强将其斩裂，若遇到懂得躲闪的真正四境修士，或许自己便再无后手。

想到这里，沈离不由瞥了少女一眼：这魔魇并无特殊之处，可为何会让五境修士如此狼狈？

顾浅浅却莫名看懂了他的眼神，垂着脑袋轻声解释道：“我因拜了魅魔，这几日...嗯，这几日是我灵力最低的时候，再加上我术法向来没什么准头，所以...”

“原来如此。”沈离不置可否的点头，视线却仍未移开。

他昨日的直觉没错，因为细桶帮忙抵御了魅魔秘法，以至于扣除了他许多经验，否则此时应该升级才是。

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灵力不足，却是五境巅峰...

经验一定很多吧？

况且她还知道了他的真实修为，若回去之后上报师门，恐怕...

沈离这般想着，手中【立夏】不由往上抬了抬。

而在此时，身旁少女却忽然“咦”了一声，在魔魇尸身旁了蹲了下来，小手毫不嫌脏地一阵扒拉，没过多久便掏出一颗小小的黑色晶石。

“是魔晶呢~”她很开心的样子。

没等沈离反应过来，她又拿出手绢轻轻擦了擦，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把魔晶递到他面前。

“收好啦，你以后修行能用到的。”少女献宝似的扬起笑脸。

阳光恰好落在她脏兮兮的脸蛋上，不知是笑容太过明媚，还是魔晶有点晃眼，沈离愣了片刻才伸手接过。

仅仅几句话大概用完了少女所有的勇气，她红着脸再次蹲下身，一言不发地开始默默刨土。

不出片刻，一个不大不小的深坑便出现两人眼前。

“泥土很硬，可能会有点疼哦~”她温温柔柔的说着话，把魔魇尸身推了进去。

沙土将沉默寡言的魔魇渐渐掩埋，越积越高，很快便成了一座小小的坟包。

沈离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直到坟包落成，少女准备用灵力缔结出桃花时，他才面无表情地刺出立夏。

长剑闪出一抹寒光，于坟包上方斩落一根嫩枝。

“你这样不对。”没等少女眨巴着眼睛询问，沈离笑着解释道：“灵力终会枯竭，枝芽才会结出鲜花。”

少女愣了好一会儿，亮晶晶的眼眸闪烁着遇到同道之人的惊喜：“我知道了！”

“不过也要看什么树，大多数枝条折断就会枯死的。”

“咦？那如果用我的术法作为辅助呢？”

“你是木灵根？”

“是水火双灵根呢，不过魅魔传承有一种恢复精力的术法~”

“可以。你下次记得要把头朝北、脸朝东，以便他们早日轮回。”

“好的好的，怪不得他们看上去怨气很重...还有哦，为什么我总觉得仪式感少了些什么？”

“是往生咒吧？”

“对对对...可是我不会欸...”

“很简单的，你跟着我唱。”

“嗯嗯。”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奈何桥，孟婆夸你好宝宝...”

“嘿嘿，好听的！”

“......”

寒蛩切切，疏叶翩翩

秋草离离，风声浅浅。

在一阵阵窃窃私语声中，奈奈崖上的坟包也变得愈发静谧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