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周毅紧绷的神经上。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对陆晓雨安危的惊惧。城中村小旅馆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沥青,沉重地压迫着他的呼吸。
“喂?”终于,林夏刻意压低、带着喘息和紧张的声音传来,像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我。”周毅的声音干涩发紧,“短信我收到了。张鹏…他怎么知道的?”
“不清楚!可能…可能他一直在找人盯着我!或者…那个买票的学长…他嘴巴不严?我不知道!”林夏的声音又快又急,充满了恐慌,“但我刚才在回家路上,感觉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绕了好几圈才甩掉!周毅,他疯了!他找不到你,一定会对晓雨…”
“我知道!”周毅打断她,强行压下翻涌的焦躁,“听着,林夏,计划有变。我不能就这样走。”
“不走?那怎么办?”林夏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留下更危险!”
“我不会留下。但走之前,必须给晓雨一道护身符!”周毅的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鹰,语速飞快,“张鹏最怕什么?怕他那个校董爹知道他干的烂事!怕他仗势欺人、诬陷同学、甚至意图伤人的事曝光!这些东西,光靠你上次唬他的U盘小说不行,我们需要真东西!能让他和他爹都忌惮的东西!”
“真东西?我们哪有?”林夏茫然。
“我们没有,但有人可能有!”周毅的脑中飞速运转,“张鹏在学校横行霸道这么久,不可能只有我们被他欺负过!那些被他勒索过的、被他打过又不敢声张的…还有上次诬陷我偷钱,那个所谓的‘目击证人’,肯定是受他胁迫!找到他们!拿到证词!录音!或者…找到张鹏自己留下的把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他那么嚣张,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
林夏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太冒险了!而且时间…”
“没时间了!”周毅斩钉截铁,“火车凌晨四点开!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林夏,你比我方便在学校活动!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立刻、马上,想办法联系上晓雨!不用见面,太危险!用最隐蔽的方式,警告她!告诉她张鹏可能知道了我的动向,让她千万小心!特别是放学路上和落单的时候!让她…让她相信她父亲,至少在人身安全上!”说出最后一句,周毅感到一阵荒谬的苦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让陆晓雨有所依仗的办法。
“第二,动用你在学校所有的关系!找那些可能被张鹏欺负过的人!特别是软弱的、家里没背景的!告诉他们,现在有人愿意站出来收集证据对抗张鹏!保证他们的安全!告诉他们,只要提供真实证词,不需要他们露面,我…或者‘其他人’会负责把证据送到能管这事的人手里!比如…教育局!或者媒体!”周毅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张鹏爹是校董,但总有比他爹大的官!他爹也怕丑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林夏急促的呼吸声。显然,周毅这个疯狂的计划让她震惊不已。
“…好!”最终,林夏的声音传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去做!拼了命也去做!但你呢?你怎么办?万一…”
“别管我!”周毅低吼,“按计划上火车!只要我离开,张鹏的注意力才能被转移一部分!记住,拿到任何证据,立刻用这个号码联系我!发信息!不要打电话!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帮我…看好晓雨。告诉她…星星,不会灭。等我。”
“嗯!我答应你!”林夏的声音哽咽了,“你…你一定要小心!保重!”
电话挂断。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周毅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他将林夏给的老旧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最后的武器。窗外,城中村的夜色更加深重,离火车发车的时间越来越近。一场关乎陆晓雨安危的、与时间赛跑的暗战,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打响。
陆晓雨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眼睛红肿,却毫无睡意。日记本被她压在枕头下,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思绪。父亲那扇紧闭的房门,如同深渊的入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突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小石子敲击玻璃的声音,从她房间的窗户处传来。
陆晓雨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谁?!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啪嗒。”
又是一声,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
不是幻觉!陆晓雨的心跳如擂鼓。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像猫一样无声地挪到窗边,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只露出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窗外是自家的小阳台,夜色深沉。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她看到阳台栏杆外,楼下绿化带的阴影里,似乎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朝她的窗户方向,又轻轻弹了一下手指——一颗更小的石子准确地打在了玻璃上!
“啪嗒。”
紧接着,那个身影快速而清晰地比划了几个手势——指向学校方向,做了一个“张鹏”的口型(陆晓雨认出那是林夏模仿张鹏习惯性捋头发的动作),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一个“危险”的姿势!最后,手指用力指了指陆晓雨,又指了指屋内,做了一个“锁门”、“小心”的手势!
是林夏!
陆晓雨瞬间明白了!林夏在用最原始、最危险的方式向她传递警告!张鹏知道了周毅的动向!危险可能逼近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镇定。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没有开窗,也没有回应,只是对着楼下阴影里的身影,极其轻微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楼下的身影看到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又迅速比了一个“OK”和“保重”的手势,然后像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绿化带的深处。
陆晓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心脏还在狂跳,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林夏的警告证实了她最深的担忧。张鹏这条疯狗,终于要扑向她这个“软柿子”了。
父亲…她脑海中闪过父亲那张冰冷严厉的脸。寻求他的保护?不。他不会相信,只会认为她又在“污蔑”好学生,只会用更严厉的禁锢来惩罚她的“不听话”。甚至可能…正中张鹏下怀,被他利用来制造更大的“意外”!
她只能靠自己!靠林夏传递来的这份警觉!
陆晓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日记本,在最新一页,用最快的速度写下:
“警报!鹏知!目标:我!
校内?归途?陷阱?
堡垒自固!眼观六路!勿信挑拨!
星火在途!待援!”
写完,她将日记本藏好。然后,她开始仔细检查自己房间的门窗锁,确认都反锁牢固。她又从书桌抽屉深处翻出一瓶小小的防狼喷雾(那是母亲很久以前留给她的,她一直当纪念品藏着),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像一只察觉到猎鹰靠近的鸟儿,竖起了全身的羽毛,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黑夜漫长,危机四伏,但她的眼底,燃烧着守护自己和等待星火的决心。
凌晨三点半。城中村小旅馆。
周毅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和希望。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栖身的、散发着霉味的房间,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老旧手机一直沉默着。林夏那边还没有消息。是没找到人?还是遇到了危险?每一分钟的等待都是煎熬。但他不能再等了。火车不等人。
他拉低帽檐,将连帽衫的帽子罩上,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融入外面依旧昏暗的走廊和迷宫般的小巷。凌晨的城中村死寂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猫叫和远处垃圾车的轰鸣。他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快速而谨慎地穿行,避开所有可能的光线和早起的人影。
通往火车站的夜班公交车上空空荡荡。周毅坐在最后一排角落,帽檐压得更低。他紧握着口袋里的老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没有震动。没有信息。林夏那边依旧石沉大海。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四点。火车站巨大的穹顶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站前广场上已经有了稀疏的人影。周毅混在最早一波赶车的旅客中,低着头,快速通过安检,走向候车大厅。
列车…开往南方…寻找韩松林…寻找母亲…寻找力量…
广播里已经开始通知检票。人群开始骚动,向检票口涌去。周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再次掏出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新信息!
林夏…晓雨…
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计划失败了?张鹏已经动手了?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停下脚步时——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来电!
周毅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闪身躲到一根巨大的廊柱后面阴影里,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赫然是林夏的号码!
他立刻接通,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喂?!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林夏急促而带着巨大恐慌的喘息声,背景音异常嘈杂,似乎还有模糊的叫骂和推搡声!
“周…周毅!拿到了!录音!张鹏威胁低年级学生帮他做伪证的录音!还有…还有他手机里…我偷拍到的…他和他爸聊怎么压下一桩打架事件的聊天记录截图!”林夏的声音又快又抖,充满了紧张和后怕,“但…但被他的人发现了!我在学校后巷…他们追我!我…”
“林夏!”周毅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东西…东西我发你邮箱了!加密了!密码是你生日!”林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别管我!快走!上火车!保护好证据!用它…保护晓雨!还我们所有人公道!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和手机重重摔落在地的刺耳声响后,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林夏!!!”周毅对着电话低吼,目眦欲裂!一股冰冷的怒火和巨大的担忧瞬间席卷了他!
张鹏的人发现了林夏!他们在追她!她最后那声尖叫…
周毅死死攥着手机,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他想立刻冲回去!但理智告诉他,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林夏拼命拿到的证据也会落入张鹏手里!功亏一篑!
广播里再次传来催促KXXX次列车旅客检票登车的通知,冰冷而机械。
走?还是不走?
林夏用自己换来了足以撼动张鹏的证据!用她自己的安危,为他和陆晓雨撕开了一道生门!
周毅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愤怒、担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疯狂交织!他不再犹豫,转身,像一道离弦的箭,冲向了检票口!
他必须走!必须带着证据离开!这不仅是寻找母亲的希望,更是林夏用安危换来的、守护陆晓雨和反击张鹏的唯一武器!
他冲过检票口,在站台上狂奔!凌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铁轨和机油的味道。远处,绿皮火车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巨龙,静静卧在轨道上,车头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就在他即将踏上火车门梯的瞬间——
“站住!周毅!”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空旷的站台上炸响!
周毅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缓缓回头。
站台明亮的灯光下,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分开稀疏的旅客,面色冷峻地朝他快步走来!为首的那个警察,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照片,目光锐利地锁定在他身上!
“周毅!我们是派出所的!现在怀疑你与一起故意伤害案件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冰冷的警棍,锃亮的手铐,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而令人绝望的寒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开往南方的列车,发出沉闷的汽笛声,缓缓启动了。车轮碾过铁轨,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哐当…哐当…”声,载着周毅微茫的希望,无情地驶离了站台。
而他,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塑,被警察冰冷的手掌牢牢按住了肩膀。手中的老旧手机,无声地滑落,掉在冰冷坚硬的水泥站台上,屏幕瞬间碎裂。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希望…在列车远去的轰鸣和手铐冰冷的触感中,轰然崩塌。
风暴,以最猝不及防、最绝望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