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卑如蝼蚁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仍在学院上空盘旋,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混合着远处医疗队匆忙的脚步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觉醒大厅的残骸被紧急拉起的警戒线封锁,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在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海鲜腥气的废墟上扫来扫去。碎裂的合金穹顶像一个巨大的伤口,裸露在铅灰色的天空下。

江烬没有去医疗点。他穿着那身更加污秽破烂的灰色保洁服,推着一辆同样沾满粘液和灰尘的清洁车,沉默地走在通往学院最深处的甬道上。清洁车发出吱呀的呻吟,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几个行色匆匆、穿着高阶导师制服的人与他擦肩而过,眼神如同扫过路边的垃圾,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就是他?那个用拖把捅触手的F级?”

“啧,走了狗屎运,被饕餮那快死的玩意儿缠上了吧?”

“废物利用罢了,正好处理禁地的垃圾,脏了也不心疼。”

议论声不大不小,恰好能钻进江烬的耳朵。他低着头,额前汗湿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推车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推着车,拐过一个弯,停在了一扇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合金大门前。

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远比消毒水浓烈百倍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混合了尘埃、古老金属、某种微弱能量残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深海腥气的味道。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完全由巨大青铜块垒砌而成的甬道。甬道墙壁上,古老的饕餮纹、夔龙纹在镶嵌于壁顶的幽蓝色冷光石照射下,投下狰狞而沉默的影子,仿佛无数双来自洪荒的眼睛在注视着闯入者。空气冰冷潮湿,每吸一口都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这里,是山海学院的绝对禁地——九鼎核心监控区。传说中镇压华夏气运、锚定现世与异空间的上古神器“九鼎”的投影,就在这地底深处。同时,这里也是最高等级的危险品收容处,包括从归墟裂隙中渗透出的、带有污染性的残骸样本。

“进去。戊戌区。”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墙壁某个隐藏的扩音器里传出,带着电子合成的沙沙声,“清理残留的粘液和能量污染。动作快点,别乱碰任何东西,碰坏了,把你填进去都不够。”

江烬推着车,沉重的车轮碾压在冰冷的青铜地板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回响。甬道极深,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幽蓝的光线下,他能清晰地看到青铜墙壁上那些古老纹路之间,偶尔会有一道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这些裂痕边缘,正渗出极其稀薄、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雾气。雾气接触到冰冷的青铜,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留下浅浅的腐蚀痕迹。他的心猛地一沉——卷一中提到的九鼎结界松动,并非空穴来风。这弥漫在禁地深处的腐朽气息,这墙壁上无声蔓延的裂痕,都在诉说着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终于,甬道尽头出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九根巨大的青铜柱呈环形矗立,支撑着高耸的穹顶。每根柱子上都盘绕着形态各异的龙纹,龙目镶嵌着黯淡的宝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复杂青铜构件组成的浑圆仪轨,上面悬浮着九个大小不一、造型古朴的青铜鼎的虚影。它们缓缓旋转,散发出沉重而苍茫的气息,正是传说中的“九鼎投影”。然而,仔细看去,其中几个鼎影的边缘显得有些模糊,旋转的轨迹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感。

仪轨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暗紫色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粘稠物块,散发着熟悉的腥臭和微弱的能量辐射——这正是被守卫们艰难清理掉的克苏鲁触手残骸,被集中收容于此等待净化。它们像肮脏的苔藓,附着在神圣的青铜地板上,形成强烈的视觉和感官冲击。

江烬的任务,就是清理这些“垃圾”。

他放下清洁车,拿起特制的合金刮板和吸附容器,走向最近的一滩粘稠物。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刮板边缘切入粘稠物和青铜地板的交界处。就在他专注刮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仪轨基座靠近边缘的一个位置。

那里,一个不起眼的青铜构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垢。灰尘下,似乎隐约透出几道极其细密、排列规律的刻痕。江烬的动作顿了一瞬。他放下刮板,拿起一块半湿的旧抹布,像是不经意地擦拭着基座边缘,动作缓慢而细致。抹布拂过那块蒙尘的构件,灰尘被擦去,露出了下面清晰的痕迹——那并非装饰纹路,而是几个用极其古老、刚硬如刀劈斧凿的线条刻下的符号!

“甲”字形的横画,“骨”字形的转折,“杀”字形的锐利竖勾!

甲骨文!而且是极其原始、接近图画形态的早期甲骨文!

江烬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他认出来了!这三个符号,组合在一起,表达的是一种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意志——**“杀我”**!不是祈求,不是悲鸣,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绝望决断的自我裁决!

是谁?在什么时候?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象征华夏至高守护的九鼎仪轨基座上,刻下了这样触目惊心的两个字?!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他猛地想起觉醒大厅穹顶破碎时,评委席阴影中那个咳嗽的、穿着守夜人制服的身影——沈青简!是他吗?那个袖口掉落三星堆金箔的男人?这刻痕的力道和气息……江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青铜刻痕,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沈青简的手笔!是他被某种东西寄生前,最后的理智发出的求救信号?还是……某种更深的陷阱?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阴影中传来,打断了江烬的思绪,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笔挺守夜人黑色制服的身影,正扶着冰冷的青铜墙壁,剧烈地咳嗽着。正是沈青简!他身形挺拔,面容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只是此刻被剧烈的咳嗽折磨得微微泛红。他似乎刚从更深层的禁地出来,制服的下摆沾着些湿冷的泥渍。

“沈……沈长官?”江烬放下抹布,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拘谨和恰到好处的意外。

沈青简止住咳嗽,用手帕捂着嘴,锐利的目光扫过江烬和他脚边的清洁工具,最后落在他刚刚擦拭过、露出甲骨文刻痕的基座位置。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让江烬感觉皮肤都有些刺痛。

“新来的清洁工?”沈青简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动作挺快。”他的目光在刻痕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随即移开,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污迹。

“是,长官。刚接到命令清理戊戌区。”江烬低下头,表现得像个紧张的下级员工,握着抹布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嗯。这里的东西,小心处理。任何异常,哪怕一丝能量逸散,立刻报告。”沈青简淡淡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袖口,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小片薄如蝉翼、在幽蓝冷光下闪烁着柔和金色光泽的箔片,悄无声息地从他整理袖口的手腕内侧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江烬脚边不远处一块暗紫色的触手粘液残骸上。

那箔片的形状极其奇特,带着流畅的弧线和神秘的镂空纹路,与周围粗糙冰冷的青铜和污秽的粘液形成鲜明对比。江烬瞳孔骤缩——三星堆金箔!他在学院图书馆尘封的图录里见过类似的描述!传说中来自古蜀的神秘祭祀重器!

沈青简似乎毫无察觉,径直朝着甬道入口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江烬注意到,他走过的地方,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与克苏鲁粘液相似却又更加内敛、更加深邃的腥冷气息。这气息混杂在禁地本身的陈旧味道里,若非江烬刚刚与饕餮建立了联系,对这类能量气息变得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更让江烬心头警铃大作的是,在沈青简即将没入甬道阴影的最后一瞬,他脖颈侧后方,幽蓝冷光勾勒出的皮肤上,似乎有一小块极其不自然的暗青色淤痕一闪而过!那淤痕的形状……隐约像一片细密的、正在蠕动的鳞片!

江烬站在原地,直到沈青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甬道深处,压抑的咳嗽声也完全听不见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金属和腐朽的味道。他弯腰,动作自然地捡起那块沾着粘液的金箔。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上面的纹路古老而神秘。他用沾着污渍的抹布将其小心包裹,塞进工作服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破口袋里。

他重新拿起合金刮板,继续清理那些令人作呕的粘液残骸。每一次刮除,每一次将那些散发着污染能量的物质装入特制的吸附容器,掌心与饕餮的那一丝微弱联系,就传来一种奇异的“饱足感”和轻微的灼热感。他能感觉到,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源于克苏鲁眷族的混乱能量,正通过这种“清理”工作,被饕餮贪婪地吞噬、转化。

当最后一块较大的粘液被清理干净时,那种灼热感达到了一个微弱的峰值。

嗡——

江烬的视野边缘,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圈极其黯淡、边缘模糊的青铜色光晕。光晕中央,并非冰冷的电子屏幕,而是一个极其袖珍、仿佛由青铜浇铸而成的古朴方鼎虚影!鼎身刻满了细密的饕餮纹路。方鼎上方,悬浮着几个由古朴苍劲的篆书字体构成的信息:

【宿主】:江烬

【书灵】:饕餮(极度虚弱/初生)

【本源之力】:0.001%

【解锁特质】:

【污秽抗性·初阶】(被动):对克苏鲁系能量污染的天然抵抗性轻微提升。(源于吞噬“深海劣魔残渣”)

方鼎的鼎腹处,一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青色细线,从底部开始向上极其缓慢地延伸,代表着某种“进度”。而在方鼎虚影旁边,一株同样由青铜光芒勾勒出的、极其幼小、只有几片模糊叶片的树状虚影若隐若现,树根扎根于鼎中,仿佛正在汲取那微弱的“本源之力”缓慢生长——这大概就是饕餮的“技能树”雏形。

这充满国风韵味的奇异界面只存在了短短两秒,便如同青烟般消散。但江烬已经牢牢记住了那上面的信息。

污秽抗性……源于吞噬“深海劣魔残渣”……江烬低头看向手中清理工具上沾染的最后一点暗紫色污迹。原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这些差点毁灭觉醒大厅、夺走无数生命的恐怖之物,不过是需要被“回收”的“垃圾”和“劣魔残渣”。

而自己这个“废物”,这个“只配擦黏液”的保洁,却因为与另一个“垃圾”——濒死的饕餮绑定,意外地获得了从这些“垃圾”中汲取力量的能力。

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推着清理干净大半的清洁车,走向禁地深处更隐蔽的“垃圾回收通道”。那是一个嵌入青铜墙壁的巨大圆形金属闸门,表面布满了复杂的能量纹路。闸门旁的控制面板亮着幽幽的绿光。

江烬的目光扫过控制面板,又瞥了一眼墙角那个闪烁着微弱红点的监控探头。他动作自然地拿起一块湿漉漉的脏抹布,假装擦拭控制面板边缘积累的灰尘。就在抹布遮挡住他手指动作的瞬间,他的拇指极其精准地、以一种看似随意擦拭的动作,按在了控制面板上一个不起眼的、带有指纹识别功能的凹槽边缘。力道、角度、停留时间都经过了微妙计算,既触发了识别,又用抹布上的污渍和水痕最大程度地模糊了真实的指纹特征。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

厚重的金属回收闸门无声地向侧方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漆黑一片、向下倾斜的管道,散发着更加浓郁的金属和尘封气息。回收通道。

江烬没有犹豫,将清洁车留在原地,身体如同一条灵巧的游鱼,侧身滑进了那条黑暗的缝隙。冰冷的金属管道壁摩擦着他的肩膀。

闸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将最后一丝幽蓝的冷光隔绝。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只有工作服内侧口袋里的三星堆金箔,隔着粗糙的布料,传来一丝微弱的、冰凉的触感。而更深的口袋里,那把来自触手残骸、刻着“九鼎粮仓·戊戌区”的冰冷青铜钥匙,似乎也微微震动了一下,与他掌心中饕餮传来的微弱暖意,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黑暗的管道中,江烬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锋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