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来自医务室的“求助”

那团小小的“火旋风”,像一株开在冬日里的、不合时宜的奇花,在辗迟的掌心静静燃烧了十息,然后才因为元气不继而消散。

课堂也就此结束。

弋痕夕什么都没说,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只是深深地看了辗迟一眼,便宣布解散。

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比任何明确的奖惩都更让人捉摸不透,像一团散不开的迷雾,笼罩在阳天殿的演武场上。

课后,大部分新生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表情迅速散去。

那堂课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需要重新构建自己对“侠岚术”这个词的认知。

千钧没有立刻离开。

他独自一人走到那块被斩断的试炼石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如镜的切面。

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或许是在回味弋痕夕那惊才绝艳的一招,又或许,是在思考自己那套完美无瑕的理论,为何会被一团小小的火焰轻易地击碎。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比往常更加孤单。

辗迟也没走。

他似乎是对自己那个新“发明”上了瘾。

他一个人蹲在演武场的角落里,乐此不疲地重复着之前的操作,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将火离元气和风巽元气捏合在一起。

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

失败的时候,两股冲突的元气会在他掌心炸开一小团火星,溅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片转瞬即逝的灼热感。

辰月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觉得,此刻的辗迟,不像一个名动新生代的天才,更像一个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专注得有些可爱。

那种纯粹的、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探索欲,闪闪发亮,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睛。

就在又一次“捏合”中,或许是走神,或许是元气控制出现了偏差,这一次炸开的火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

一粒灼热的火星,结结实实地溅在了辗迟的手背上。

“嘶——!”

他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甩着手,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

那副样子,全然没有了课堂上与镇殿使侃侃而谈时的从容。

辰月的心一紧,立刻提着裙角跑了过去,脸上写满了担忧:

“辗迟,你怎么样?伤到哪了?”

“没事没事,”

辗迟一边吹着手背,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

“就是不小心,手滑了,手滑了而已。”

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小块清晰的、红色的烫伤痕迹。虽然不严重,但看着也有些触目惊心。

“不行,得去医务室看看!”

辰月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山顶另一侧的医务室走去,

“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

千钧这时也走了过来,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辗迟手上的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似乎是在说“活该”,但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辗迟被辰月拉着,心里却在暗自发笑。

“演戏就要演全套。”

他想,

“想认识玖宫岭最温柔的奶妈,不挂点彩当门票,怎么说得过去?”

玖宫岭的医务室,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刺鼻的药味,反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阳光晒过被褥的暖香。

房间很宽敞,一排排整齐的药柜靠墙而立,上面摆满了各种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

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侠岚正在低头忙碌,整个空间安静而有序,像一个精密的钟表,在自己的节奏里缓缓运行。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戴着圆框眼镜、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

她看起来比辗迟他们大不了几岁,但眼神却异常沉稳,动作也十分干练。

她就是玖宫岭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医师,霞露。

“烫伤?”

霞露扶了扶眼镜,仔细检查了一下辗迟手背上的伤口,语气温和地说道,

“不严重,就是有点红肿。坐下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间的清泉,叮叮咚咚的,有种能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让辗迟坐下,先是用一种清凉的药膏为他涂抹伤处,然后伸出双手,掌心遥遥对着他的手背。

一股温和、绵密、带着浓郁生机的元气,缓缓地从她掌心流淌出来。

那是一种辗迟从未感受过的元气。

如果说他自己的火离元气是跳动的火焰,千钧的水坎元气是冰冷的深潭,那霞露的元气,就像是春天里刚刚解冻的、流过青草地的溪水,充满了治愈和安宁的气息。

在那股元气的笼罩下,手背上火辣辣的灼痛感很快就消退了。

辗迟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受损的皮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辰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自己的风巽元气虽然也偏向柔和,但与霞露这种纯粹的、为了“治愈”而存在的元气相比,就像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她心中对霞露,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治疗很快就结束了。辗迟手背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

“好了,”

霞露收回双手,对他笑了笑,

“这几天尽量不要碰水,很快就会好的。”

“谢谢霞露师姐。”

辗迟活动了一下手腕,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霞露手边的一卷摊开的、写满了字的羊皮卷。

那是一份医案。

他看到霞露在处理完他的伤口后,又重新拿起那份医案,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了困扰的神色。

这世上有些事,或许就是这么巧。辗迟恰好认识这医案上的字。

不,应该说,他恰好记得这段“剧情”。

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师姐,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霞露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问话,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嗯,是一位在执行任务时受伤的师兄。他被一种很罕见的零力侵入了体内。”

她抬起头,似乎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目光扫过眼前的辗迟和辰月,继续说道:

“那种零力很古怪,不会立刻爆发造成伤害,反而像,像一块赖在经脉里的牛皮糖,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吸收和同化那位师兄的元气。我试了很多种净化术,效果都微乎其微。再这样下去,那位师兄的修为,恐怕就要废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辰月听得心头一紧,脸上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但这种涉及到高深医疗理论的难题,她完全插不上手。

千钧站在门口,也罕见地没有离开,显然也对这种奇特的零力产生了兴趣。

而辗迟,他的眼中,则闪过一丝了然的光。

来了。他在心里默念。

这个不起眼的分支任务,在原著里,最终的结果是那位师兄郁郁而终,成为了玖宫岭众多无名牺牲者中的一个。

而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其实就藏在藏书阁一本几乎快要腐烂掉的、名为《异草图鉴》的冷门书籍里。

需要一种叫“向阳花蕊”的植物,将其碾碎后,配合水属性元气的“高频微幅震荡”手法,才能将那种附骨之疽般的零力,从经脉壁上“抖”下来,再一举清除。

他沉思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然后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开口了。

“霞露师姐,”

他看着霞露,表情显得有些犹豫,

“我以前在我过世的师傅留下的一本很破烂的游记上,好像,好像看过一种类似的情况。”

霞露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哦?你快说说!”

“那个游记上说,他曾经遇到一个山里的猎人,也是被一种奇怪的‘山瘴’入体,情况和你说得差不多。”

辗迟开始了他的“即兴创作”,

“他说,对付这种像‘铁线虫’一样钻进肉里的‘赖皮’玩意儿,不能光用蛮力去‘冲刷’,那样只会让它钻得更深。得用巧劲儿,得‘抖’。”

“抖?”

霞露和辰月异口同声地问道,连门口的千钧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对,就是抖!”

辗迟比划着,

“就像抖掉一件皮袄上的灰尘一样。那个游记上提到了一种法子,说是要用一种向阳而生的、花蕊是金色的野花,把它捣成汁液服下,那种汁液能让‘铁线虫’变得麻痹、抓不牢。”

“然后,再请一个精通水属性元素的人,用一种很高频率、但力道又很轻微的元气波动,在经脉里来回扫荡,把那些麻痹的‘铁线虫’,全都给‘抖’下来。据说效果很好。”

说完,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也就是瞎说的,也不知道对不对。那本游记早就被火烧掉了,很多东西我也记不清了。”

整个医务室,再次陷入了一片安静。

但这一次,安静的不是别人,是霞露自己。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微张开,眼镜后面的那双大眼睛里,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碰撞、炸裂。

“抖,高频,微幅震荡,”,

这些全新的、她从未听过的词汇,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她陷入死胡同的思维。

她一直以来的思路,都是如何增强净化术的“力道”,是“强力清除”。

她从未想过,竟然还可以反其道而行之,用一种“温和驱逐”的方式。

“向阳花蕊,高频震荡,”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冲到一个药柜前,在一排排古籍中疯狂地翻找起来。

最终,她抽出了一本封面都快要脱落的《异草图鉴》。

她颤抖着手,翻到某一页,当看到上面关于“向阳花蕊”的记载,以及那句“其汁液有麻痹之效,古时用于驱逐寄生之物”的注解时,她的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竟然是真的!

她抬起头,看向辗迟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只是对一个受伤师弟的温和,而是充满了震惊、感激,以及一种对未知智慧的、深深的敬畏。

辰月在一旁,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她的小脑袋瓜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辗迟不仅懂得那些稀奇古怪的战斗理论,连这么生僻、连霞露师姐都束手无策的医疗难题,他他竟然也能解决?

辗迟看着霞露那副快要把他当神仙供起来的表情,谦虚地摆了摆手:

“那个,我就是瞎说的,没想到真能帮上忙。霞露师姐,你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拉着还在发愣的辰月,在千钧那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身后,是霞露紧紧攥着那本古籍、如获至宝的背影。

走出医务室,晚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辗迟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弯弯的月牙,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比他想象中,要更有趣一点。

不只是因为他能预知未来,而是因为,他每一次小小的“剧透”,都能像一颗石子,在这片平静的水面上,荡开一圈又一圈,他自己也无法完全预料到的、美丽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