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毫无价值

城市的白昼，剥去了“暗河”赋予的华丽匿名外衣，只剩下赤裸裸的现实和刺眼的阳光。苏晚站在傅氏集团总部大楼那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下，仰头望去，冰冷的镜面反射着蓝天白云，也映出她渺小的身影。空气里仿佛弥漫着金钱和权力特有的、冷冽而干燥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将手中装着设计方案的平板电脑抱紧了些，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

电梯无声地攀升，直达顶层的会议中心。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西装革履，神色各异，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苏晚的位置被安排在靠后的地方，毫不起眼。她刚坐下，会议室厚重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空气里细微的交谈声也消失了。傅承屿走了进来。深灰色高定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一丝不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冰封的寒潭，只随意扫视一圈，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便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温骤降了几度。他径直走向主位，助理迅速为他拉开座椅。目光掠过苏晚时，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她只是背景板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招标会开始。前面几家大型设计事务所的方案汇报得行云流水，PPT华丽炫目，数据详实。苏晚听着，手心微微沁出薄汗。轮到她时，她起身，将平板连接上投影。屏幕亮起，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打磨出的“云栖谷”度假村概念设计。画面以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依山傍水的建筑群落，大量运用原木、玻璃和绿植，强调与自然共生，光影交错间营造出空灵静谧的东方禅意氛围。

“傅总，各位评审，”苏晚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还算清晰，“‘云栖谷’的核心设计理念是‘隐逸于野，归心于林’。我们摒弃浮夸的符号堆砌，通过空间流动、光影叙事和可持续材料应用，营造一种沉浸式的、具有疗愈力量的自然体验……”

她努力阐述着自己对高端度假市场的理解，对目标客群心理需求的把握，以及方案的独特创新点。然而，话语在会议室凝重的空气中，似乎显得有些单薄无力。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切断了她的叙述。

“够了。”

苏晚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猛地一缩。她循声望去。主位上，傅承屿微微向后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光滑的桌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他抬眸，目光穿透空气，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挑剔。

“苏小姐，”他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花了傅氏集团宝贵的十五分钟时间，就为了展示这个？”他的视线移向大屏幕，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充满童趣的……线条游戏？”

会议室内瞬间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晚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漠然。苏晚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血液涌向头顶，又被冰冷的难堪迅速冻结。她站在那里，手指死死抠着平板的边缘，骨节泛白。

傅承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态优雅却充满压迫。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屏幕上苏晚精心设计的某个核心视觉元素上——那是一个用流畅曲线勾勒出的、融合了山峦与云霞意象的LOGO雏形。

“这个，”他用指尖虚点了一下屏幕，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是抽象派的山峰？还是幼儿园小朋友画在纸上的云朵？我看不出它和傅氏高端度假品牌的定位，有任何一丝契合之处。”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苏晚苍白僵硬的脸上，那审视的眼神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专业伪装，“缺乏最基本的审美高度和市场认知。苏小姐，你的设计稿，让我想起我小侄子的涂鸦作业。充满想象力，”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吐出最后两个字的评价却冰冷刺骨，“但毫无价值。”

“毫无价值”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的心口。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态，没有当场失态。

整个汇报最终在一片压抑的死寂和无声的审视目光中草草收场。苏晚几乎是凭着本能，在主持人宣布下一位时，僵硬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顶着无数道目光的洗礼，快步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的会议室。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自尊心上。

回到那间被晨光笼罩却依旧显得狭小的工作室，苏晚重重地将平板摔在凌乱的设计台上。屏幕上还停留在被傅承屿无情嘲讽的那一页设计稿，流畅的山峦曲线此刻在她眼里变得无比刺眼和幼稚。挫败感、愤怒、还有一丝深切的自我怀疑，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猛地拉开抽屉，拿出那部属于“Siren”的加密手机。

屏幕解锁，幽蓝的光映亮了她微微发红的眼眶。指尖带着发泄般的力道，她点开“暗河”深水区一个关于“资本傲慢与审美霸权”的讨论串。这里是她此刻唯一能喘息的深海。

【Siren】：刚经历了一场“审美处决”。某些所谓的商业巨子，评判设计的标准，恐怕还停留在LOGO够不够大，金子够不够闪。他们垄断了财富，也试图垄断美的定义权？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