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放榜那天,徐晓握着发烫的手机,指尖几乎要在屏幕上戳出个洞。当“徐晓 628分全省文科第37名“的字样刺入眼帘时,教学楼走廊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班主任举着保温杯冲过来,茶水泼在他校服裤腿上也浑然不觉:“我们班终于出状元了!“
鲜红的横幅在校园里挂了整整一个月,徐晓的照片被镶在宣传栏最显眼的位置。填报志愿时,父亲的茶盏重重磕在玻璃茶几上:“师范专业铁饭碗,物理师资缺口大,就选这个。“徐晓盯着志愿填报指南上密密麻麻的专业代码,那些“量子力学““电磁学“的名词像陌生的外星文字。他想起高三模考时,物理选择题永远是随手涂的C,却还是在父亲殷切的目光中,颤抖着按下了确认键。
九月的秋风裹着桂花香吹进校园,徐晓拖着行李箱站在物理学院门前,仰头望着大理石门楣上镌刻的“格物致知“四个大字,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第一堂普通物理课,教授在黑板上推导麦克斯韦方程组,粉笔灰簌簌落在徐晓摊开的笔记本上,那些希腊字母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他转头看向邻座,后排男生正用MATLAB软件模拟波动方程,而他连开机键在哪都不知道。
“听说了吗?咱们院来了个文科状元。“课间休息时,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飘进耳中。徐晓低头翻着《大学物理》教材,第23页的牛顿第二定律推导,他已经盯着看了二十分钟。阳光透过教室的百叶窗,在课本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恍惚间竟像是高考倒计时牌上跳动的数字。
第一次单元测试的成绩公布在教务系统那天,徐晓盯着屏幕上鲜红的52分,喉咙像被实验楼前的梧桐絮堵住。班长在班级群里艾特所有人:“晓哥作为状元,这次考试肯定是失误,大家多向他请教学习方法啊!“对话框里弹出一连串鼓掌的表情包,徐晓却觉得那些黄色小人都在对着他狞笑。
深秋的雨总是下得缠绵,徐晓缩在图书馆角落,反复看着习题册上的受力分析图。旁边桌的同学正在讨论超导材料的最新研究成果,那些专业术语像加密的密码。他翻开高中时的笔记本,清秀的字迹记录着《红楼梦》的人物关系和政治经济学原理,而此刻面前的笔记本上,画满被橡皮擦破的受力分析图。
平安夜那晚,徐晓独自在实验室补做实验报告。示波器的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隔壁实验室传来同学们聚会的欢笑声。他看着实验数据里跳动的误差值,突然想起高三晚自习时,和同桌偷偷传纸条讨论《百年孤独》的时光。那时的月光温柔地洒在课桌上,不像现在,实验室的白炽灯照得人眼睛生疼。
寒假回家,亲戚们围坐在客厅里。“听说咱们晓晓是状元,以后肯定当大教授!“二姨夹了块红烧肉放进他碗里。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学校领导说,只要好好学,保研留校都没问题。“徐晓盯着碗里油亮的肉块,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借口去洗手间,在镜子前反复练习微笑,却发现嘴角怎么都扯不上去。
新学期开学,徐晓开始频繁逃课。他躲在宿舍里,看着窗外的樱花树抽芽、开花、落英缤纷。辅导员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父亲的微信消息从最初的鼓励变成了质问。有天深夜,他打开高考志愿填报系统的截图,看着“物理学(师范)“几个字,突然放声大哭。
春末的傍晚,徐晓最后一次走进物理实验室。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实验台上投下整齐的光影。他轻轻抚摸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实验仪器,想起第一次使用游标卡尺时的笨拙,想起被电路短路时吓得跳起来的模样。收拾好书包走出实验室,他在公告栏前驻足,自己的照片还挂在“优秀学生“的展示区,笑容灿烂得刺眼。
退学手续办得很快,徐晓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走出校门时,正赶上新生入学。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面孔,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怀揣着梦想走进校园。校门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送行。徐晓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的日子里,徐晓在一家书店找到了工作。他每天整理书架,为读者推荐书籍,偶尔也会写些书评。闲暇时,他重读《百年孤独》,发现原来马孔多的雨不仅下在布恩迪亚家族身上,也会淋湿每个在命运迷宫中迷失的灵魂。某个雨后的清晨,他在书店门口遇见了曾经的物理教授。老教授看着他褪色的帆布包,只说了句:“人生的路,总要自己走才踏实。“
徐晓点点头,转身走进书店。阳光透过玻璃橱窗,洒在他新整理好的文学书架上。他忽然觉得,或许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成为别人眼中的状元,而在于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片星空。窗外的梧桐叶又开始飘落,这次,它们不再是压在心头的重负,而是变成了翩翩起舞的蝶,带着他飞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