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舟渡沧溟

(崇祯元年春·宁远督师府)

天启七年,腊月的黄海,宛如一头被激怒的巨兽,在黑暗中肆意咆哮。铅灰色的阴云层层叠叠,压得海面喘不过气来,狂风如千万把利刃,呼啸着扫过,卷起层层汹涌的浪涛。咸腥的海水味弥漫在空气中,与刺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一艘小艇在这惊涛骇浪中,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被浪头抛向墨色的苍穹。耿仲明紧紧地攥着渗水的船舵,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他的脸庞被寒风吹得通红,头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眼神却如同深海中的寒星,坚定而锐利。他的身后,皮岛的最后一点火光,如同一只即将熄灭的残烛,在巨浪的吞噬下,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毛承禄的警告,仍在他的耳畔轰鸣:“兵部早被阉党蛀空了,你这趟是往虎口送肉!”

骨笛召惊涛

浪峰之间,忽然出现了三艘双桅福船。它们如同三头从深海中钻出的巨兽,在暴雨中缓缓驶来。船首的“登州水师”旗,在狂风的肆虐下,翻卷如丧幡,发出“啪啪”的声响。

“是友军!”船夫老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为首福船突然放下了千斤闸。那闸门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磐石,带着令人胆寒的气势,朝着小艇砸了下来。闸门的锯齿上,竟然挂着半截明军的腿甲,甲片上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刺眼。

“转舵!”耿仲明的嘶吼声,被狂风瞬间撕碎。他的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扳动船舵。小艇在浪涛中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锯齿闸擦着船尾,砸入了深海,激起了巨大的水花。然而,一张带钩的渔网却从天而降,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蜘蛛网,将小艇笼罩其中。老葛躲避不及,被倒吊离船。他的双手在空中拼命地挥舞着,发出绝望的呼喊。

耿仲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用力斩断了网绳。然后,他一个箭步扑进了底舱。浊浪从破口处汹涌而入,瞬间淹没了他的脚踝。他顾不上寒冷和危险,迅速撕开衣襟,堵住了破口。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到了底板暗格的凸起。

他的心中一动,连忙打开暗格。暗格内,躺着半支骨笛。骨笛的笛身呈深褐色,上面刻满了建州密文,仿佛是一段被岁月尘封的神秘咒语。耿仲明的心中一震,他认出了这正是铁山之战中,镶白旗牛录额真的遗物。

鬼船噬孤帆

夜枭般的尖啸,如同利箭一般,刺破了风暴。耿仲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将骨笛抵在唇边,用力吹响。凄厉的笛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哀号,在海面上回荡。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追击的福船骤然减速。船身传来了啃噬木板的咔咔声,仿佛有无数只饥饿的野兽,正在疯狂地撕咬着船体。耿仲明的心中一惊,他朝着船外望去,只见无数铁齿水鼠从福船的底舱破洞涌出。这些铁齿水鼠,每一只都有猫那么大,牙齿如同锋利的匕首,闪烁着寒光。

“鼠...鼠兵!”登州把总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的双腿因为害怕而不停地颤抖着。在他的哀嚎声中,耿仲明的小艇借风势,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冲出了包围。

耿仲明回首望去,只见三艘福船正被鼠群裹成了蠕动的黑球。桅杆上,赫然钉着监军太监王敏的猩红令旗。那令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是一面死亡的旗帜,宣告着这些人的末日。

老葛的尸身随浪起伏,如同一片无助的落叶。耿仲明的心中一阵悲痛,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泪水。这时,老葛怀中滑出了一封登州水师的调防密令。耿仲明伸手将密令捞起,展开一看,签发者竟是早已“战死”的徐琏。

残碑指迷津

在海浪的推动下,小艇最终漂流到了一座无名荒岛。此时,艇舱内已经积满了三尺深的海水,小艇如同一只垂死的巨兽,静静地躺在沙滩上。

耿仲明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了礁岩。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岩缝中卡着半截石碑。他心中一动,连忙走过去,伸手抠出了石碑。

石碑上的碑文被海蛎覆盖,只能隐约辨认出“天启三年”与“孙元化”几个字。耿仲明的心中一震,他想起了当年徐琏贪墨案中,被灭口的清官孙元化。

“后生...也来祭孙大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耿仲明心中一惊,他迅速转过身,反手拔刀。只见礁石后转出一个跛脚老妪,她的头发如银丝般凌乱,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透着一丝神秘。她的怀中抱着一个陶罐,陶罐内装着发霉的粟米。

“前年腊月十三,”老妪缓缓地走到耿仲明身边,抓了一把霉米撒向海浪,“孙大人押粮船在此沉没...说是风暴,可老身瞧见船底有火药炸的窟窿...”老妪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悲伤和愤怒。

惊雷劈亮了夜空,老妪沟壑纵横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忽被映得惨绿。她抬起手指向远方的海域,说道:“那里,正是毛文龙预定的接应点。”

耿仲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海面一片漆黑,波涛汹涌。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

沧溟藏杀局

在荒岛上,耿仲明开始修复小艇。他的动作熟练而沉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坚毅和决心。在修复的过程中,他在龙骨夹层发现了成捆的火绳。焦黑的绳头显示,有人试图引燃底舱的火药,却因为浸水而失败。

耿仲明的心中一惊,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他想起了韩铁手临死前的话:“腊月十三...黄龙截杀...”这些话与老妪的证词,在他的脑海中轰然拼接。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意识到,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耿仲明猛然掀开船板,只见霉米袋下压着三具锦衣卫尸骸。他们的飞鱼服已经破旧不堪,内衬缝着登州府兵符。耿仲明的眉头紧皱,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疑惑。他心中暗自思忖,这些锦衣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与这一切阴谋又有什么关系?

风暴暂歇时,耿仲明来到了孙元化的衣冠冢前。他的神情庄重而肃穆,缓缓地掘开了墓碑基座。在基座里,他发现了半幅登州水师布防图与一封阉党密函。密函上的血字潦草而凌乱,上面写着:“腊月十三诛毛,耿为陪葬。”

耿仲明的双手因为愤怒而颤抖着,他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他紧紧地握着密函,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揭开这背后的阴谋,为死去的忠良报仇雪恨。

孤胆破囚笼

驶近登州水寨的那一夜,海面上升起了诡异的浓雾。那浓雾如同一张巨大的白色帷幕,将整个海面笼罩其中。战船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如狰狞的海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寨墙传来的梆子声,与皮岛遇袭夜一模一样,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耿仲明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和决然,他将小艇凿沉,然后挟着水师布防图,如同一条灵活的鱼儿,潜游入港。他的身体在海水中轻盈地穿梭着,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速度。

当他攀上旗舰“镇海号”时,只见甲板上堆满了贴着“赈灾”封条的松木箱。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悄悄地靠近木箱,打开一看,箱内的西洋火铳泛着冷光,铳柄上烙着葡萄牙商船的标记。

就在这时,舱内突然爆出了一阵争吵声。

“...毛文龙首级值五万两,耿仲明另算!”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

“王公公要活的!得让他‘招供’通虏...”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耿仲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杀意,他迅速点燃火绳,掷向了木箱。然后,他翻身跃入大海。

身后传来了震天的巨响,碎裂的船板如血雨般纷飞。耿仲明在海水中奋力地游着,他的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对敌人的仇恨。

血浪洗冤尘

登州巡抚衙门沐浴在晨光里,阳光洒在衙门的屋顶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耿仲明大步走进衙门,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眼神中透着一种无畏和坚定。他将血染的布防图重重地摔在公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堂端坐的孙元化抚摸着西洋怀表,他的神情镇定自若,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警惕。他缓缓地说道:“昨夜水师火药库走水,证据烧光了。”

“那这三具尸首可烧不光!”耿仲明怒目圆睁,他猛地掀开草席,露出了锦衣卫尸骸的飞鱼服内,登州兵符赫然在目。

惊堂木突然炸响,孙元化身后转出一个青袍文士。那文士的袖口金线绣着东厂蟠纹,眼神中透着一种阴险和狡诈。他冷冷地说道:“耿将军携建州骨笛入境,又焚毁登州战船——好个里通外敌!”

卫兵们一拥而上,将耿仲明团团围住。耿仲明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了胸甲内层钉满的密函。最上方是王敏给镶白旗的“借兵契”,朱砂指印旁附着登州水师印鉴。

满堂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就在这时,港外忽然传来了钟鸣。耿仲明朝着窗外望去,只见葡萄牙商船“圣玛利亚号”正冲破浓雾驶来。

雾帆掩天机

当夜,耿仲明被带到了孙元化的密室。密室里烛光摇曳,温暖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孙元化坐在桌前,转动着地球仪,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深思熟虑和睿智。

“王敏已死,阉党线索断了。”孙元化缓缓地说道。

烛光映着桌案,左边摆放着建州骨笛,右边放着登州兵符,中央是染血的“借兵契”。耿仲明的眼神中透着一种坚定和执着,他走到桌前,刀尖点向登州布防图,说道:“我要三百门红夷炮。”

“凭什么?”孙元化抬起头,看着耿仲明,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凭我若死在登州,”耿仲明踢翻火盆,炭灰露出了王敏私调关宁军的密令,“毛帅必血洗山东!”

孙元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默然推开暗窗。只见码头上,葡萄牙船长阿尔瓦罗正指挥苦力搬运炮箱,箱体烙印的却是登州府库徽记。

“腊月二十三前,带着你要的炮滚出登州。”孙元化冷冷地说道,“再让我看见你...”他猛然扼碎手中的怀表,“犹如此表!”

耿仲明踏出密室时,屋檐滴落的冰水正渗入后颈。他仰头望去,只见巡抚府飞檐上,半截锦衣卫的绣春刀在月下泛着幽光。他的心中一阵警惕,他知道,危险并没有过去,敌人还在暗中窥视着他。

耿仲明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对正义的执着追求,有对敌人的仇恨,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他望着远处的海面,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和那些死去的忠良,找到一条生存和正义的道路。

在这个充满阴谋和杀戮的世界里,耿仲明就像一颗孤独的流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但他坚信,只要心中有正义,有信念,就一定能够冲破重重迷雾,迎来光明的未来。

而那艘在迷雾中缓缓驶来的葡萄牙商船“圣玛利亚号”,又将带来怎样的变数?巡抚府飞檐上的绣春刀,是否预示着更大的危险?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等待着耿仲明去揭开谜底。

此时,海风轻轻拂过,吹起了耿仲明的衣角。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在他的身后,是那片波涛汹涌的黄海,以及那座充满了爱恨情仇和阴谋诡计的登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