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汉旗卷黑云

崇祯四年三月十七,锦州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压抑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城头的烽烟肆意地升腾着,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了铁锈色,好似一幅被战火撕裂的血色画卷。

耿仲明独自站在红夷大炮旁,伸出手,缓缓抚摸着那冰冷的炮管。铜铸的“天佑助威大将军”铭文在晨光中闪烁着诡异的血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血腥的往事。这门大炮,是登州兵变时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取的利器,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然而如今,它的炮口却无情地对准了昔日并肩作战的明军,这让耿仲明的心中五味杂陈。

“装霰弹。”耿仲明低声命令道,声音沙哑而沉重。身旁的汉军旗炮手们却犹豫着,迟迟没有动作。他们的目光透过炮口,隐约看到城墙垛口后闪现出妇孺的身影。这些身影,就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痛着他们的良心。

就在这时,镶黄旗护军统领突然策马而来,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啪”的一声,重重地抽在耿仲明的脸上。鞭梢在他的脸上撕开了一道血口,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怀顺王是要抗命?”护军统领大声呵斥道,眼神中充满了轻蔑和威胁。

镶蓝旗的士卒们顿时骚动起来,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孔有德急忙按住腰刀,他知道,此时一旦冲动,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看了看耿仲明,只见耿仲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但很快,他便低下头,默默地亲手填入弹丸。炮闩闭合的金属咬合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令人牙酸。

“开炮!”耿仲明咬着牙,大声喊道。随着一声巨响,炮弹呼啸着飞向锦州城。耿仲明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去看炮弹落下的地方,他害怕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场景。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曾经与明军并肩作战的画面,那些鲜活的生命,如今却要在自己的炮火下消逝。

血诏出御营

午时三刻,御营中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这号角声,仿佛是一道催命符,打破了战场上短暂的宁静。皇太极的使者策马穿过阵前,马蹄扬起阵阵尘土。使者的马鞍旁挂着一个滴血的布袋,那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耿仲明怀着忐忑的心情接过黄绫诏书,就在这时,一颗人头从布袋中滚落出来,正好落在他的脚边。他低头一看,认出这是昨日试图逃回明营的汉军参将。参将的舌头被割去,眼眶里塞着塘报,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痛苦,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耿仲明缓缓展开诏书,皇太极的亲笔字迹力透纸背:“耿卿旧部多在城中。若肯亲书劝降,朕当保全祖氏满门。”诏书的背面黏着一片带血的铠甲残片,耿仲明一眼就认出,这是东江镇特有的鱼鳞甲纹路。他的心中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

远处御帐前,范文程正带人用火烤炙着十几个绑在木桩上的汉军逃兵。焦糊味随风飘来,钻进耿仲明的鼻子里,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抬起头,望向御帐的方向,只见皇太极正坐在帐中,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王爷,这……”孔有德站在耿仲明身旁,欲言又止。耿仲明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说道:“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悲哀。

旧部阵前逢

“耿二哥别来无恙?”突然,城头传来一声呼喊,这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耿仲明的耳边响起。他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只见祖大辅——祖大寿的胞弟手持铁皮喇叭,站在城墙上。祖大辅的身后,士卒们推上来一个白发老者。

韩铁手突然跪地哽咽:“是……是陈老将军!”耿仲明定睛一看,认出这正是当年东江镇的副将陈继盛。此时的陈继盛被五花大绑,脖颈上套着“逆贼”木牌,眼神浑浊而愤怒。他的目光扫过清军阵前,突然嘶吼道:“毛帅在天之灵看着你们!”

耿仲明的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起了曾经与毛文龙、陈继盛等人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的他们,为了东江镇的百姓,为了大明的江山,浴血奋战。而如今,自己却站在了敌人的阵营中,成为了攻打自己同胞的帮凶。

就在耿仲明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城头上突然泼下金汁。陈继盛在沸腾的粪水中翻滚着,发出凄惨的叫声。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中传来的哀嚎,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皇太极的龙旗却在此时前移三百步,八旗兵齐声呐喊:“杀!杀!杀!”那喊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耿仲明望着城墙上的陈继盛,眼中闪烁着泪光,但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心中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火雨焚残垒

申时二刻,二十门火炮齐鸣。大地在轰鸣声中颤抖,仿佛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咆哮。耿仲明改良的“跳弹战术”发挥了巨大的威力,炮弹在城墙斜面二次弹跳,专打藏兵洞顶棚。

第三轮齐射后,西南角敌楼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土。倒塌的敌楼露出了后面用门板堵着的缺口,就像一道张开的血口,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换燃烧弹!”耿仲明沙哑着嗓子下令。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但又带着一丝决绝。特制的开花弹内填硫磺与硝石,炸开后引燃了守军储备的火药。刹那间,锦州城腾起数十道火柱,将黄昏的天空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中,耿仲明看见一个明军小校抱着燃烧的旗杆跳下城墙。那面残破的“毛”字大旗在坠落时依旧猎猎作响,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东江镇的不屈和抗争。耿仲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敬意,但很快又被痛苦和迷茫所取代。

“王爷,我们这是在做什么?”一名汉军旗士兵望着眼前的惨状,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耿仲明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深渊,而这场战争,将会让更多的人失去生命,让更多的家庭破碎。

暗箭藏旌节

战后验俘时,多尔衮的亲兵押来一群衣衫褴褛的汉人。这些汉人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们的身上伤痕累累,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怀顺王识得这些人否?”镶白旗都统阿山踢翻一个少年,拽起他的头发,露出额头的刺青——东江镇夜不收的标记。耿仲明的心中一紧,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

他握紧袖中匕首,警惕地看着多尔衮。却见多尔衮从少年怀里搜出一封血书:“……仲明兄速杀祖贼,朝廷必赦尔罪……”字迹竟与袁崇焕手书一般无二。

“十四弟何必作戏?”皇太极突然出现,他的眼神犀利而深邃,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心思。他亲手割断少年的绳索,说道:“耿卿若真有贰心,昨夜火器营早炸了。”

耿仲明心中暗自庆幸,但同时也感到一丝不安。他知道,皇太极虽然表面上信任他,但实际上对他仍然心存疑虑。而多尔衮,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离营时,耿仲明在辕门外发现一具无头尸。正是那送血书的少年,断颈处插着一支刻有“毛”字的箭。耿仲明望着那具无头尸,心中一阵寒意。他知道,这是一个警告,一个来自敌人的警告。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死亡的深渊。

在回营的路上,耿仲明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找回曾经的自我。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和权力博弈之中,而他,只是这场斗争中的一颗棋子,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孔有德望着耿仲明,眼中充满了担忧。耿仲明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现在只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寻找机会。”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迷茫,但也带着一丝坚定。

夜晚,耿仲明独自坐在帐中,望着窗外的明月。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他想起了远在辽阳的家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好。他又想起了曾经的战友和兄弟,不知道他们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够安息。

“也许,我真的错了。”耿仲明自言自语道。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只能在这黑暗的世界中,继续挣扎着前行,寻找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耿仲明警觉地站起身来,手握剑柄,警惕地望着帐门。这时,帐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耿仲明刚要喝问,黑影却轻声说道:“王爷,是我,韩铁手。”

耿仲明松了一口气,问道:“铁手,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韩铁手犹豫了一下,说道:“王爷,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不能再为满洲人卖命了,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得到安宁。”

耿仲明看着韩铁手,心中一阵感动。他知道,韩铁手是一个忠诚的兄弟,他的话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但他也知道,现在想要改变现状,谈何容易。

“铁手,我又何尝不想改变。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皇太极和多尔衮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耿仲明无奈地说道。

韩铁手说道:“王爷,我们可以寻找机会,联合其他降将,一起反抗满洲人的统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够找到出路。”

耿仲明摇了摇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其他降将也都有自己的顾虑,他们不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反抗。而且,我们现在的实力也很弱小,根本无法与满洲人抗衡。”

两人沉默了许久,帐中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突然,韩铁手说道:“王爷,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跟着您。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背叛您。”

耿仲明望着韩铁手,眼中闪烁着泪光。他拍了拍韩铁手的肩膀,说道:“铁手,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我们先好好休息,等待时机吧。”

韩铁手点了点头,告辞离去。耿仲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慨。在这个充满了背叛和阴谋的世界里,能够有这样一个忠诚的兄弟,是他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