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呢?!”孔有德愤怒地揪住管仓老吏,将他狠狠地撞向梁柱。老人佝偻的身子像片枯叶般抖着,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说道:“辽西军,半月前就运走了……但毛帅,早料到有这天……”
火光照亮了仓壁的暗门。耿仲明心中一动,他走上前去,按动机关。随着“咯吱”一声,夹墙内赫然露出百口陶瓮。瓮中粟米掺着防虫的石灰粉,瓮身刻着“天启六年毛文龙密储”。
管仓老吏走到陶瓮前,抚着陶瓮,泪如雨下,说道:“毛帅临终前夜召见老朽。他说皮岛迟早要断粮,这三千石救命粮,非到饿殍遍野时不可动……”耿仲明看着这些陶瓮,心中一阵感动。他知道,毛帅虽然已经去世,但他依然心系着东江军的生死存亡。
然而,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野兽般的嘶吼声。耿仲明等人连忙冲了出去,只见饥兵们看到运出的竟是掺石灰的陈粮,绝望中抓起雪地里的冻尸啃咬。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和绝望,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耿仲明心中一阵悲痛,他夺过粮袋,跃上仓顶,大声吼道:“东江子弟听令!淘尽石灰的粟米已煮在锅里!伤营弟兄先食,敢抢食者——”说着,他手起刀落,带头啃尸的溃兵头颅滚进雪堆。
耿仲明染血的刀尖指向海面,大声说道:“后金狗正在三十里外凿冰!想活命的,随我去凿冰捕鱼!”士卒们听到耿仲明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冻尸,拿起枪杆,跟在耿仲明身后,向海边走去。
冰海埋骨处
破晓的冰原上,三千饥兵用枪杆凿击冰面。他们的动作虽然缓慢而无力,但却充满了坚定和执着。孔有德带人拖着最后八桶火药狂奔,大声喊道:“闪开!”药桶砸向冰层薄弱处时,耿仲明突然望见地平线跃动的黑影。
“镶白旗骑兵!”瞭哨刚喊完就被箭矢贯穿咽喉。重甲骑兵如黑潮漫过冰原,为首牛录额真戴着熊头皮帽,正是屠戮耿仲明故乡的仇敌——钮祜禄·阿敦。阿敦骑在马上,挥舞着长刀,大声喊道:“杀啊!杀光这些东江狗!”
耿仲明心中一阵愤怒,他大声吼道:“结车阵!”士卒们听到耿仲明的命令,迅速地推倒粮车,结成车阵。他们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眼神中充满了仇恨和坚定。
冰层在火药爆炸声中轰然塌陷,冲锋的后金铁骑连人带马坠入冰窟。落水战马凄厉的哀鸣里,韩铁手带死士跃入冰海,将长矛捅进浮沉的后金兵咽喉。血浪翻涌间,耿仲明盯住挥旗指挥的阿敦。他心中充满了仇恨,发誓一定要为故乡的父老乡亲报仇。
他抓起渔叉,狂奔过浮冰。在冰面塌陷的刹那,他飞身扑向阿敦。两人坠入冰窟,在冰冷的海水中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阿敦的弯刀劈开他铁甲护颈,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但耿仲明毫不退缩,他反手将渔叉扎进对方咽喉。阿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耿仲明,然后缓缓地沉入了海底。
“将军!”韩铁手从冰窟拖出耿仲明时,他铁甲缝隙已冻成血红的冰铠。冰面上漂满后金兵尸体,幸存的东江兵正从死马腹腔掏出血淋淋的马肝生啖。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饥饿和绝望,但却依然顽强地生存着。
残阳照归帆
孔有德将最后半袋粟米倒进锅里,说道:“够煮三天稀粥。”篝火旁躺满力竭的士卒,林慕雪用烧红的匕首为伤兵剜出冻疮。伤兵们虽然痛苦地呻吟着,但却依然坚强地忍受着。
耿仲明裹着湿毡望向海面,突然抓住孔有德的腕子,说道:“你看!”暮色里三艘福船正冲破浮冰。船头“登莱巡抚孙”的旗帜被朔风撕扯,甲板堆满鼓囊的粮袋。士卒们看到粮食,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然而,欢呼未起,船队后方突然杀出五艘悬挂黄龙旗的战舰,弩炮轰断了领头福船的桅杆。落水的登州兵在冰海里挣扎,粮袋沉浮处泛起血色泡沫。耿仲明心中一阵愤怒,他抓起长弓,搭上鸣镝,箭啸撕裂寒风时,幸存的东江兵如饿狼扑向冰面。
他们不是在冲锋,是在爬行,冻坏的肢体在冰面拖出蜿蜒血痕,只为抢捞漂浮的粮袋。耿仲明看着这些士卒,心中一阵感动。他知道,这些士卒都是为了生存而战,他们是东江军的骄傲。
“接应粮船!”耿仲明率骑兵冲下海岸。冰层在他马蹄下碎裂,坠海的刹那,他看见林慕雪纵马跃入怒涛,将绳索甩向沉船。落水的登州把总抓住绳头,嘶喊:“孙巡抚有令!请东江弟兄移镇登州——”
雪原焚旧旗
当夜皮岛飘起鹅毛雪。耿仲明将“毛”字残旗覆在阵亡士卒尸堆上,火把落地时,焦糊味混着尸油味冲得人作呕。孔有德突然拔刀劈断帅旗,大声说道:“从今往后,老子只信手中刀!”
火光映着冰海里漂浮的粮袋,像一片片溃烂的皮。耿仲明抓起把带冰碴的粟米塞进口中咀嚼,石灰的涩味混着血腥气刺进喉管。他望着登州船队消失的方向,想起少年时毛文龙教他写字的场景。
“去登州。”他吐出染红的米渣,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无奈,“但记住,这粮是东江子弟用血融开的。”
雪原上传来孤狼般的长嗥。幸存的士卒正用枪尖剖开后金兵尸体,掏出尚带余温的肝脏穿在矛尖炙烤。当第一缕肉香飘起时,耿仲明闭眼咽下涌到喉头的酸水——乱世烹人的盛宴,才刚刚开席。
风雪卷着灰烬扑向渤海,冰层下冻着啃噬尸骸的鱼群。皮岛的灯塔彻底熄灭,最后三百名东江兵登船时,没人回头望一眼燃烧的故岛。耿仲明将毛文龙所赠匕首插进舵盘,刀柄刻着的“守辽”二字,早被血垢浸成黑红。他们的背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仿佛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