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冰冷,仿佛沉入无底深渊。
陆浔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摇,随时都可能熄灭。身体像散了架一般,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叫嚣着剧痛。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如千钧;他想动弹一下手指,却连最微弱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昏迷之前,虬髯大汉铁狂那震惊而又狂喜的喃喃自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镇龙九章》……潜龙剑意……守陵人传承……”
这些陌生的词汇,每一个都像一柄重锤,敲击着他混乱的思绪。
守陵人?守的什么陵?《镇龙九章》又是什么?难道……与父亲留下的那本《庐山杂记》有关?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际,一股精纯而温和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水般,从他丹田气海之处缓缓升起,流淌向四肢百骸,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和疲惫不堪的身体。那股暖流所过之处,剧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安宁。
他能感觉到,这股暖流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他自身。更准确地说,是源于他昏迷前,《庐山杂记》强行灌输到他脑海中的那段名为“龙潜于渊”的《镇龙九章》第一章心法!
此刻,那段晦涩难懂的经文,仿佛在他识海中活了过来,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淡淡的青光,自动排列组合,演化出种种玄奥的意境。他体内的那丝微弱的青莲剑意,也被这股气息所引动,如同找到了归宿一般,欢快地围绕着那些青字游走,渐渐与之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陆浔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陋却干净的房间。他正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淡淡阳光气息的棉被。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角落里静静燃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和铁器特有的金属气息。
“你醒了?”一个略显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浔转过头,看到虬髯大汉铁狂正坐在一张粗陋的木凳上,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不时往嘴里灌上一口。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浔,眼神复杂,既有审视,也有期待,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
“铁……铁前辈……”陆浔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铁狂按住了肩膀。
“别动,你小子伤得不轻,能这么快醒过来,已经算是奇迹了。”铁狂沉声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赞许,“老夫已经用‘续骨膏’和‘活络丹’为你调理过,再修养个三五日,便能恢复如初。”
陆浔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些被锤劲震伤的地方,虽然依旧有些酸痛,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难以忍受了。他心中感激,道:“多谢铁前辈救命之恩,还有……那‘青蛟剑’……”
铁狂摆了摆手,将那柄青钢长剑递到陆浔床边,道:“此剑既已择你为主,便是你的了。老夫说话算话。”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小子,现在,该你回答老夫几个问题了。”
陆浔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点了点头:“前辈请问,晚辈知无不言。”
铁狂灌了一口酒,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浔,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怀中那本书册,可是《镇龙九章》的传承之物?你方才施展的守御剑式,可是‘潜龙勿用’?”
陆浔心中巨震。他没想到铁狂竟能一语道破《庐山杂记》中隐藏的秘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晚辈怀中之书,乃家父遗物,名为《庐山杂记》。其中确实记载了一些……晚辈也看不太懂的文字和图形。方才晚辈昏迷之前,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一段名为‘龙潜于渊’的口诀和一套名为‘潜龙勿用’的剑招。”
“《庐山杂记》?呵呵,好一个《庐山杂记》!”铁狂冷笑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看来,你父亲为了保护你,也是煞费苦心啊!将如此惊天动地的传承,伪装成一本普通的游记,也亏他想得出来!”
他站起身,在房间内踱了几步,神情有些激动:“小子,你可知,你身负的,是何等重大的使命?你可知,这‘守陵人’三个字,又代表着什么?”
陆浔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些对他而言,都太过遥远和陌生。
铁狂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激荡的心情,缓缓开口道:“也罢,今日你既然激发了‘潜龙剑意’,便算正式踏入了这道门槛,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他重新坐下,眼神变得悠远而凝重,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传说,在极其遥远的上古时代,我们这方世界,并非如今这般模样。那时,神魔并存,天地间充斥着远比现在浓郁百倍的先天灵气。然而,一场席卷诸天的浩劫降临,无数神魔陨落,天地法则崩坏,灵气枯竭,万物凋零。”
“浩劫之后,有大能者不忍见生灵涂炭,耗尽心血,于九江之地,布下了一座旷世大阵,名为‘九江锁龙阵’。此阵以庐山为阵眼,以长江、鄱阳湖为龙脉,引三江五湖之水,镇压着一处连接着‘幽冥魔渊’的裂隙,以及裂隙中无数欲要侵蚀此界的上古凶魂恶煞。”
陆浔听得心神摇曳,这些闻所未闻的秘辛,让他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铁狂继续道:“那大能者布下阵法后,便已油尽灯枯。临终前,他将毕生所学,以及操控‘九江锁龙阵’的法门,著成一部名为《镇龙九章》的奇书,并挑选了一批忠心耿耿、天赋异禀的追随者,赐予他们守护此阵、传承此书的使命。这些人,便是第一代‘守陵人’!”
“守陵人,守的并非某一座具体的陵墓,而是这整个九江地界,是这关系到天下苍生命运的‘九江锁龙阵’!”铁狂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悲壮。
“《镇龙九章》,便是守陵人一脉的至高传承。每一代守陵人,都必须参悟此书,掌握镇龙之力,肩负起加固阵法、清除凶煞的重任。而‘潜龙勿用’,正是《镇龙九章》第一章‘龙潜于渊’所衍化出的入门剑式,其核心在于‘守’与‘藏’,既是守护己身,也是积蓄力量,等待一飞冲天之日。”
铁狂看着陆浔,眼神复杂:“小子,你父亲,恐怕就是上一代的守陵人之一。他将《镇龙九章》的传承之物交给你,便是希望你能继承这份使命。”
陆浔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从未想过,自己平凡的父亲,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身份!那本他从小看到大的《庐山杂记》,竟是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奇书!
“可是……我父亲他……他修为尽废,郁郁而终……”陆浔声音沙哑,心中充满了困惑和悲伤。
铁狂叹了口气,道:“守陵人一脉,自古以来便多灾多难。觊觎《镇龙九章》和九江龙脉的势力,数不胜数。你父亲的遭遇,老夫虽不知详情,但想来定是经历了一番常人难以想象的凶险。他将传承交给你,自己却选择隐姓埋名,恐怕也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过早地卷入这无尽的纷争之中。”
“只是,天道循环,命运弄人。你终究还是激发了守陵人的血脉和传承。这或许便是你的宿命。”
陆浔沉默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眼中那复杂难明的眼神,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原来,那叹息之中,竟包含了如此沉重的托付与不舍。
“铁前辈,您……您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秘辛的?”陆浔抬起头,问道。
铁狂眼中闪过一丝傲然,道:“老夫铁狂,乃是上古锻造世家‘墨家’旁支的传人。我墨家先祖,曾参与过‘九江锁龙阵’部分外围阵基的修筑,也曾为守陵人一脉锻造过镇魔法器。因此,对于守陵人的传说和《镇龙九章》的些许辛秘,略知一二。”
“我铁家世代隐居于庐山脚下,一来是为了守护先祖遗留下来的锻造传承,二来……也是在默默等待着新一代守陵人的出现。老夫在这接引镇开设‘百炼阁’,看似是为了生计,实则是为了寻访那些可能与守陵人传承有关的蛛丝马迹。”
“那柄‘青蛟剑’,乃是老夫早年游历时,在一处古战场遗迹中偶然寻得的残破剑胚,后耗费心血重新锻造而成。此剑材质特异,与寻常灵铁不同,隐隐与守陵人一脉的‘镇龙之气’有所呼应。老夫将它置于铺中,便是想看看是否有人能引动它的灵性。没想到,今日竟真的等到了你。”
铁狂看着陆浔,眼神中充满了期许:“小子,你既已觉醒‘潜龙剑意’,便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守陵人的门槛。你可愿……继承这份传承,肩负起这份使命?”
陆浔心中百感交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浔阳少年,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学些本事,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如今,却突然被告知要肩负起守护天下苍生的重任,这让他感到无比的茫然和沉重。
但他想起了昨日江边那凶戾的水魈,想起了影煞楼杀手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了林婉晴那清澈的期盼,更想起了父亲临终前那沉甸甸的托付。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面临着如此巨大的威胁,如果自己真的拥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他又岂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我……”陆浔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但我知道,我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铁狂:“铁前辈,若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愿意一试!”
“好!好小子!有担当!不愧是守陵人的后代!”铁狂闻言,不怒反喜,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巨响,“老夫就知道,没看错你!”
他脸上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老夫便助你一臂之力!”铁狂从怀中取出一本略显陈旧的兽皮册子,递给陆浔,道:“这是我墨家先祖留下的一部《百炼真解》残篇,记录了一些基础的锻造之法和辨识天下奇金异铁的心得。你日后行走江湖,少不得要与各种法器兵刃打交道,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另外,”铁狂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陆浔床头,“这里是一百块下品灵石,算是老夫预支给你的‘启动资金’。守陵人之路,艰难险阻,没有足够的修炼资源,寸步难行。”
陆浔连忙推辞:“铁前辈,这如何使得?您赠剑之恩,晚辈已无以为报,怎能再收您如此厚礼?”
铁狂却将钱袋硬塞到他手中,正色道:“小子,莫要推辞!老夫此举,并非单纯为了帮你,也是为了我墨家先祖的遗愿,更是为了这九江苍生!你若真能成长起来,重振守陵人一脉的荣光,便是对老夫最好的报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你如今修为尚浅,身怀《镇龙九章》这等奇书,无异于稚子抱金过市,极易招来杀身之祸。这百炼阁,你暂时可以安心住下,老夫虽不才,但在这接引镇,还没几个人敢轻易招惹。你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生参悟‘龙潜于渊’的心法,稳固境界,熟悉‘青蛟剑’的特性。”
陆浔闻言,心中充满了感激。铁狂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为他这迷茫的寻仙之路,点亮了一盏明灯。
“多谢铁前辈!”陆浔不再推辞,郑重地将《百炼真解》和灵石收好,深深地向铁狂行了一礼。
铁狂坦然受了他这一礼,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豪爽不羁的模样,笑道:“行了,小子,别婆婆妈妈的。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伤,打好根基。老夫这里还有些炼废的铁料,你若有兴趣,也可以拿去练练手,熟悉一下锻造的感觉。说不定,你小子除了剑道天赋,还有锻造的天赋呢!”
接下来的几日,陆浔便在百炼阁的后院安心住了下来。铁狂果然信守承诺,每日都为他提供上好的伤药和滋补气血的食物。陆浔的伤势在“续骨膏”和“活络丹”的调理下,恢复得极快,不过三日,便已行动自如。
除了养伤,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参悟《镇龙九章》第一章“龙潜于渊”的心法和练习“潜龙勿用”剑式之上。
那“龙潜于渊”的心法,博大精深,远非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吐纳口诀可比。每一次运转心法,他都能感觉到一股精纯的灵气自天地间汇聚而来,融入他的四肢百骸,洗涤着他的经脉,壮大着他丹田内那股微弱的真气。短短数日,他便感觉到自己的修为瓶颈有所松动,隐隐有突破到引气境初期的迹象。
而“潜龙勿用”剑式,看似简单,只有寥寥数招,却蕴含着无穷的变化。每一招都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守中带攻,藏而不露。陆浔手持“青蛟剑”,在后院中一遍遍地演练着,渐渐地,他与“青蛟剑”之间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般的默契。那柄古朴的长剑在他手中,仿佛也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剑身之上,时而会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与他体内的“潜龙剑意”交相辉映。
铁狂偶尔会指点他几句,虽然言语粗犷,却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剑招中的不足之处,让他受益匪浅。
这一日,陆浔正在院中练剑,铁狂突然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烫金的请柬,对他道:“小子,明日是接引镇三年一度的‘升仙大会’,庐山各大宗门都会派人前来挑选有潜力的弟子。你虽然修为尚浅,但去见识一番,开阔眼界,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机缘。”
“升仙大会?”陆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这或许是他真正踏入庐山修仙界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