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建在半山上,一整片私人区域由高墙围起,白杉种在墙外,像一排沉默的哨兵。
车子缓缓停下时,天色将暗未暗,落日的余光洒在铁艺大门上,反出一道锈金色的反光。
沈念下车,第一眼看到那座宅子时,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影视片场。
灰砖外墙,哥特式拱门,草坪剪裁得一丝不苟,每一处都仿佛经过设计,却没有丝毫温度。
像一座活着的纪念碑,宏伟、沉静、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站在原地,望了几秒,风吹起她裙角,她忍不住裹紧了风衣。
“怕?”陆辞洲侧头看她,声音低哑。
“不怕。”她转头,轻笑。
“只是突然觉得,我可能不是来结婚的。”
“像是来……见一个死去的人。”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门缓缓打开。
仆人穿着深灰制服,像是被设置好的程序接待员,动作利落却不发一语。
女佣则穿着白围裙,头发盘得一丝不乱,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沈念注意到——他们的鞋子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像是早已习惯“无声生存”。
她走进门槛那一刻,仿佛从现实穿进了另一重维度。
屋内没有灯光,只有天花板上镂空的天井洒下薄光,像圣堂一样。
大理石地面打得反光,墙面挂着整整一排黑白家族照片,祖父、父亲、男主——唯独没有母亲的。
“这里的气味不像家。”沈念轻声说。
陆辞洲将外套脱下交给仆人,语气平淡:“这不是家,是资产。”
她看着他肩上的西装——极深的黑,剪裁冷利,像盔甲。配上他那张没有情绪的脸,像从雕像里走出来的神祇。
反观自己,一身浅米色风衣,杏色长裙,像误入神殿的访客。
两人站在一起,毫不相配,却因为反差,更加刺眼。
“陆太太,请上楼。”女佣低声说,声音带着习惯性的克制与紧张。
她低着头,眼神始终不敢落在沈念身上,仿佛“少奶奶”这个称谓,不该被具象化。
沈念淡淡一笑,没有戳穿这场仪式感过剩的迎接。
客房在二楼尽头。
墙上没有一幅画,没有一件装饰品,窗帘拉得死死的,阳光进不来,空气中有股陈旧的家具味。
女佣为她打开衣橱,里面整整齐齐挂着几套定制女装——所有尺寸都刚好,所有风格都统一:深色、合身、端庄。
沈念的目光在一套深蓝色旗袍上停顿了半秒,然后移开。
“你们提前准备的?”她问。
女佣没有回答,只微微鞠了一躬:“先生说,夫人不喜欢突兀。”
她轻笑:“可我喜欢变化。”
女佣怔住,没再出声。
沈念走进浴室,水龙头一开,镜子上很快爬上一层白雾。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指腹缓缓拂过眼角,忽然轻声说:
“妈妈,我进来了。”
敲门声响起。
“请进。”
陆辞洲站在门口,衬衣袖口解开一颗,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坐在窗边,发丝半湿,肩头搭着毛巾,整个人安静得像画。
“你住这儿?”她问。
“小时候住。”他走近几步,扫了眼房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像临终关怀病房。”
“……你很会观察。”
“但你很会伪装。”她回看他。
他走到柜边,手指划过一个老旧的木质首饰盒,语气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母亲的。”
“她出事那年,我13岁。”
沈念站起,走到他对面,望着那只盒子:“你有没有打开过?”
“她去世后,我睡在这里整整三年。”
沈念盯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我想看你说谎。”她轻声说。
陆辞洲没看她,只低头扣上袖口:“你不会知道我哪句说的是谎。”
“可我总能看出你哪句说得太真。”
他忽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眼底情绪翻涌。
那一瞬间,他好像不是那个强迫签订婚姻协议的继承人,而是一个少年,一个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必须戴上盔甲的人。
空气忽然沉了下来。
沈念轻声问:“你母亲死的时候,房子是不是更亮一些?”
陆辞洲没有回答。
她却慢慢地说:“这个家死过一次,而我,就是来帮它复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