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灯笼

**【一更·铜锣】**

长安城暮鼓响过最后一通,更夫李三槐缩了缩脖子,把梆子往怀里揣紧了些。

“这鬼天气……”他呵出一口白气,搓着冻裂的手背嘀咕,“怕是熬不过腊月了。”

远处传来打更人同伴的咳嗽声,像一把钝刀划破夜色。李三槐却知道,这声音不是活人发出的——昨日西市牌楼下刚抬出去四具尸首,咳血的痨病,其中就有和他搭班二十年的赵老四。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酒囊,却触到一块硬物。是临出门前,那个瞎眼卦婆塞给他的桃木符。

“戌时之后,莫看白灯笼。”老太婆空洞的眼窝对着他,“看了……就得替她敲更。”

李三槐嗤笑一声,把桃木符扔进了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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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雾起】**

梆子声荡过怀远坊时,雾气突然浓了。

青石板路上浮着一层湿冷的白,像有人抖开了裹尸的细麻布。李三槐眯起眼——前方三步开外,竟立着个女子。

素衣,散发,左手提一盏白纱灯笼。

灯笼上朱砂写就的“赦”字刺得他眼球发疼。更怪的是,那女子赤足站在雪地里,脚踝却比新落的雪还白上三分。

“小娘子宵禁夜行,按律当笞三十。”他哑着嗓子喊,喉头却莫名发紧。

女子缓缓转头。李三槐后撤半步——她没有脸。

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平坦的苍白,如同糊了层湿宣纸。

灯笼忽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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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影戏】**

青光漫过的刹那,李三槐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七岁被卖作更夫学徒,三十岁娶了棺材铺跛脚的闺女,去年腊月用草席裹了咳血的妻……走马灯似的光影里,唯独没有此刻僵立的自己。

“原来如此。”女子说话了,声音像指甲刮擦陶瓮,“你没有影子。”

李三槐低头。灯笼照出的青白地面上,果然空荡荡一片。而女子脚边,却叠着七八个扭曲的黑影,有老有少,最上头那个……赫然是赵老四佝偻的轮廓。

雾中传来铁链拖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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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梆魂】**

五更天,武侯铺的金吾卫在延禧门墙角发现了李三槐的梆子。

梆槌上缠着半截红绳——是卦婆系桃木符用的那种。而青砖墙上,有人用血画了个歪斜的灯笼,灯笼下密密麻麻排着九道竖线,像在计数。

坊间开始流传:那夜之后,总有人在打更时听见两种梆子声。

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

如同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