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扫尘日,小汤发现屋檐的冰棱长出了年轮。他用红铅笔在晶莹的冰柱上画刻度,每厘米代表父母电话里说的“还有六天“。奶奶蒸米糕的雾气漫过窗棂时,那些刻度就融化成水珠,在青砖上敲出倒计时的鼓点。
祠堂前的晒谷场架起了临时话吧。红色电话亭像颗方糖溶在雪地里,小汤呵着白气看奶奶投进第三枚硬币。听筒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像母亲围巾的流苏扫过麦克风。“今年赶制羽绒服的订单...“母亲的声音被裁剪成零散的布片,“除夕夜...双倍工资...“
小汤的棉鞋在雪地里碾出数轴,从电话亭到村口老槐树正好是质数步。他忽然想起上周帮会计老师算全村合作医疗补贴,那些跳跃的数字在算盘上清脆如冰裂。此刻他却在计算:如果父母坐最便宜的绿皮车,需要在雪灾导致停运的铁路图上绕多少个折线。
年三十清早,奶奶从樟木箱底取出青花鱼盘。两条釉下鱼在晨光中苏醒,鳞片泛起虹彩。小汤踮脚擦供桌时,看见盘底有细密的裂纹正在生长——那是去年母亲装八宝饭时失手磕出的缺口,被奶奶用糯米浆补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五更天鞭炮炸响时,小汤正对着镜子练习拜年话。镜面蒙着水雾,他用袖口擦出两个圆形的晴朗区域,刚好框住自己和身后忙碌的奶奶。灶台上炖着的板鸭在陶罐里咕嘟,蒸汽把墙上的全家福熏得卷了边,父亲的笑容在潮湿中变得模糊。
暮色四合,奶奶突然开始拆已经摆好的八仙椅。她将四把椅子叠成塔状,又抖开全新的涤纶桌布覆盖剩菜。这个动作让小汤想起数学课教的立方体展开图——奶奶正在把团圆的期待折叠成不可能的多面体。
新闻联播片头曲响起时,第一滴泪落在鱼盘里。小汤看见腌笃鲜的汤面上,奶奶的倒影碎成十二片颤抖的月光。“你爸最爱吃冬笋...“奶奶的胶鞋底粘着灶灰,在砖地上拖出凌乱的轨迹,“去年今日他们还...“
小汤突然冲向院子,举着寒假作业本卷成的喇叭喊:“BJ到湖南的高铁通了!电视里说以后只要五小时!“他的声音撞在冰棱上,震落一地水晶碎片。奶奶的哭声却像晚潮漫过门槛,把他的话淹没在咸涩的浪涌里。
守岁蜡烛淌下的蜡油在桌面凝成螺旋。小汤用圆规尖挑开凝固的蜡层,发现里面嵌着七粒南瓜子——那是奶奶每月初一磕头求来的“文曲星种“。此刻它们却在滚烫的蜡泪里蜷缩成逗号,标记着这个没有句点的除夕。
子夜时分,小汤在米缸后发现了奶奶藏起来的电报。被米粒磨毛的纸边上,父亲的字迹洇成了模糊的墨团:“给汤伢子买“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像是未完成的函数公式,在零点钟声里永远缺失了最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