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的蛇头杖尖还沾着泥浆,晨雾在她深蓝的蜡染裙摆上凝成细密水珠。陆九川盯着空中未散的血雾画面,父亲被黑气吞噬的最后一瞬在瞳孔里反复灼烧。他攥紧那枚从废墟中挖出的青铜酒爵,爵沿的云雷纹硌得掌心生疼。
“拿陆家的血酿酒?”他哑着嗓子冷笑,青玉葫芦猛地砸向断碑,“你们苗人救人前,都爱先放蛊虫吓唬人?”
葫芦撞上石碑的脆响惊飞了林间寒鸦。阿箬的银月耳坠晃了晃,忽然抬脚碾碎一只从陆九川袖口跌落的蛊虫。虫尸爆开的浆液竟泛着浊煞的黑气,滋滋腐蚀着青石板。
“你爹的血脉在引煞。”她指尖挑起一缕陆九川散落的发丝,发根处不知何时已染上霜白,“七日之内,你也会变成那东西的饵料。”
陆九川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焦黑的酒架。
阿箬的百褶裙无风自动,裙上刺绣的百蛊图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她解下腰间缠着的苗刀,刀柄镶嵌的牛角骷髅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卷褪色的靛蓝布帛。
“伸手。”她将布帛浸入蛊虫浆液,“陆家的血若是真能镇煞,这‘牵机蛊’会变红。”
陆九川盯着布帛上密密麻麻的苗文咒语,突然扯开染血的袖口。伤口尚未结痂的血珠滴落布面,靛蓝底色竟翻涌出赤金纹路,如烈焰灼穿布帛,将其中封印的蛊虫烧成灰烬。
阿箬瞳孔骤缩:“酒神血脉……居然还没断绝?”
废墟东侧的残墙突然传来瓦砾滚落声。
陆九川警觉转身,却见昨夜捡到的《玄章九酿》残卷正悬空浮起,书页间渗出的黑气与父亲化作的浊煞如出一辙。他下意识去抓腰间酒葫芦,却发现葫芦口不知何时被黑气封死。
“退后!”阿箬的苗刀劈出一道银弧。
刀锋斩中残卷的刹那,书页中迸出凄厉尖啸。陆九川被气浪掀翻在地,额角撞上青铜酒瓮的残片,鲜血顺着脸颊淌入瓮中积雨。混着血的水面突然浮现倒影——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座通天接地的青铜巨门,门缝中渗出粘稠如沥青的浊煞。
“你看见天门了?”阿箬的声音发颤,蜡染裙上的蛊虫刺绣疯狂扭动,“陆家人……果然都是钥匙!”
陆九川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
青铜酒瓮的裂痕在血水中缓缓弥合,瓮底传来模糊的敲击声。他发狠般将整条胳膊探入瓮中,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硬物——半块刻着酿酒符咒的龟甲,与祖父临终前紧握的那片完全吻合。
“铛!铛!铛!”
龟甲突然在他掌心震颤,发出编钟般的清鸣。无数记忆碎片灌入脑海:父亲在暴雨夜将龟甲藏入酒瓮,祖父用朱砂在陶瓮上绘制镇煞符,更久远的画面里,陆氏先祖跪在赤水河边,将青铜酒爵刺入心口……
阿箬的苗刀架上了他脖颈:“陆九川!你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
陆九川恍若未闻。
龟甲上的符咒正与他怀中的《玄章九酿》残卷共鸣,书页无风自动,浮现出更多血色篆文。阿箬突然挥刀挑飞残卷,蜡染布帛凌空展开,上百只蛊虫扑向古籍。
“你疯了?!”陆九川扑过去抢夺,“这是我爹留下的……”
话音戛然而止。被蛊虫啃噬的残卷并未破损,反而将蛊虫尽数吞噬。书脊处裂开一道细缝,伸出无数血管般的红丝,缠住九川渗血的手腕。阿箬的苗刀斩断红丝时,陆九川听见脑海中响起父亲的声音:
“去千蛊洞……找醒魂坛……”
日影西斜时,两人在废墟中清点出三样东西:
染血的残卷、半块龟甲、以及那枚刻着云雷纹的青铜酒爵。阿箬用蜡刀在爵身刻下苗文封印,抬头时正撞见陆九川将青玉葫芦的残片埋入父亲衣冠冢。
“你爹可能还活着。”她突然开口,“被浊煞吞噬的人,会困在天门后的‘无间酒窖’。”
陆九川填土的动作一顿。暮色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残碑“天门”二字上,宛如一把斜插的刀。
“明日进山。”他抓起染血的残卷,“千蛊洞里,最好真有能醒魂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