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进京都。
京都城内非一般的纷繁昌明,人烟阜盛,数不尽的人流穿梭在无数商铺和摊肆之间,往来不绝,拥满的长街人声鼎沸,热闹喧嚣,端的一幅海晏河清繁华盛世图。
马车驶到远离喧嚣的小街,停稳,车窗竹帘被撩起一角,露出一张绝美半颜,那玉肌雪肤格外得沉静皎白,宛若在仙泉云端里孕育而成一般令人艳羡。
黎越往窗外探了探头。
车外的府邸庄肃威武,不容小觑,门楣上赫然挂着御笔鎏金大字“祁怀王府”的牌匾,足见昔日荣光,只是如今门庭萧条,难掩将门衰残的落寞。
车帘落,马车行,至长街。未行多远,停。
“姑娘,前方不知何故堵住了,咱们等会儿吧。”车夫道。
“嗯。”车里传出黎越低沉的嗓音。
她借机看向外面,那双澄澈杏眸掠过街边一排古旧砖墙,那里各式楼牌,茶摊酒肆,应有尽有,客人们三五成聚,高谈阔论,低吟浅说,好不热闹。
而前方,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完全堵住了去路,数名官兵差役正携刀持剑维持秩序:“走走走,别妨碍办案,离远点,别挡路。”
黎越抬头,只见被诸人围观的那间店坊上,青匾上书三个妖丽缃色大字“拢月楼”。
车夫向路人探口风:“老兄,前面咋回事呀?”
路人不以为意:“嗨,死人了。”
死了人这么无所谓?“死的谁呀?”
路人侧目,不屑地朝拢月楼的牌匾努努嘴,一脸玩味:“那儿的,死的惨呐,双目都给戳瞎了,从楼上丢下来的。”
“下手这么狠啊。”车夫咋舌。
“嘘——”路人压低嗓音道,“有事说事,别瞎评价。”
路人听出了车夫的外地口音,道:“那是京都首屈一指的青楼,反正能出入那儿的人非富即贵,谁知道她得罪什么惹不起的人物了,嗨,别问了,你想管也管不了。”路人摇着头离开。
车内,黎越朝人群望了望,这时,差役已经疏散了人群,只有几个官差还留在拢月楼近前交谈,道路尚能通行。
“就到这吧。”她轻声道,付了车费,系好披风和面纱下了车,款步轻移,袅娜娉婷,独行至拢月楼附近。
那几个官差跟前,地上白布蒙尸。
身着绣孔雀绯色官服的官员,当是京兆尹,他对着地上,叹了口气,冲身边人摆了摆手,佐官旋即指挥差役近前。
两个差役面无表情地将尸身放置在担架上往拢月楼里抬,本来走得挺稳的,谁料前面的差役上台阶时,一不留神拌了一脚,担架前方突然下坠,差役连忙站好,边扶正帽子边看了看身后,万幸尸身没有坠落,才放心抬进去。
他没注意到,白布之下的一侧,一截雪一样白的小臂滑落下来。
那只涂着岱赭色丹蔻的纤纤玉手修长白皙,恰合手如柔夷肤如凝脂之意,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右手背有一块很明显的小指甲盖大的朱赤胎记。
黎越看着那块胎记伴着担架逐渐从视线里消失,触目骇心之余,忍不住走近了两步。
外层的一个差役瞥见有人不知死活靠近凶案现场,立刻冷脸朝她拔刀出鞘,不管是谁,无论男女老少,这令人心悸的威慑力,令黎越不得不驻足。
不多时,长街的喧嚣便恢复如常了,叫嚷声,吆喝声,车轱辘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黎越慢步至拢月楼长街对面。
瘦削高挑,眉目清朗,冷漠脱俗的她在人群中很引人注目,那不凡的气度令人见之忘俗,绝非一般王公世家所能培养。
戴着面纱的她只露出一双杏眼,澄净且幽深,目光柔和而坚定。她妄图穿透一切看清那个死者的模样,可惜隔着灰暗的大堂和白布,徒劳无功。
这时候,拢月楼里突然走出来一个服饰艳丽的中年肥硕女人,妆容浓重,穿金戴银,手持花扇,面色不耐地疾速扇动,一副仿佛亏家败业了的晦气模样。
她斜着一双充满憎秽的小眼睛往长街两边看了看,确定官差没有折返,便扭着圆鼓鼓的翘臀回了拢月楼,刚进门,头也不回,挥臂一招呼,门旁的伙计心领神会地闭门。
此时虽已入秋,暑气尚未褪尽。
黎越如玉的额角凝着细密的汗珠,秋风拂动,扬起身后乳白的披风,在人群中格格不入,萧条而空寂。
她仰起头,目光阴翳地望着二楼花栏里一扇已经紧闭的雕花蓬窗,白日谢客的青楼最是寂静,花墙上挂着的彩绸花缎依然鲜艳,难以想象,死者是怎样在这般环境里手捂双目疼痛惊叫着从那里坠落的。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黎越回过神来时,长街上的人车已纷纷避让,一玄衣男子领着几个随扈纵马疾驰而过。
黎越看清那个玄衣男子的轮廓,连忙低头避开,直到他们的身影远去,才去找客栈。
慕准似倏地拉住缰绳,马儿在嘶鸣中驻足。
他猛地回身看向来时的方向,越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终于寻到那抹高挑纤细的白色身影,步态翩跹,端贵生姿,他冷峻的脸上陡然泻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与震撼。
“陆隽。”
在他身后离得最近的长随跟上来拱手:“主子。”
“做件事。”
“主子吩咐。”
……
客栈。黎越放好包袱,推窗望外,长街上车轿纷纷,人马簇簇,言笑鼎沸不绝。
果然,命案虽重,有官府震势,加之死者又是青楼女子,这个案子就如一滴水跌入大海,终究起不了什么波澜。
不过拢月楼有秘密,她需等晚间再去一趟。
想毕,她卸下钗环发髻,睡了一觉,因一路舟车劳顿,等醒来时,已暮霭时分。
黎越点亮烛火,双手娴熟地一挽,便将一头垂到腰迹的如瀑乌发拢起,托至头顶,用白玉冠和银簪束起,再拿出放在包袱里最上边的一袭绣流云纹的男式银白锦袍,在空中一展,便落在了她身上,做工精细,精美绝伦,显得她整个人隽秀洒脱,泛着淡漠贵气。
对镜乔装之后,她准备去拢月楼。
推门离开之际,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忙去检查包袱,果然,东西少了。
“掌柜的?”
楼下烛火通明,一青年男子正在柜台后认真的做账,听到动静无动于衷,仍旧拨弄着算盘。
“天字号房间,下午有人进去过吗?”
那账房这时才抬眸,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看到模样清秀气宇不凡的男子过来,立时奉上谄媚的笑脸:“您的东西啊,下午您的朋友过来,说你在睡觉就没叫醒你,他的东西,已经取走了。”
“谁?”黎越来京没惊动任何人,哪有朋友?
账房做回忆状:“是谁咱们不敢问,只看着不像寻常人。对了,他还给您留了话呢。”
“什么话?”
“您若想见她们,就去一个地方。”
黎越眉头一跳:“哪里?”
“嘉南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