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桃源县。
破败的茅草屋歪斜在巷尾,风一过,墙皮便簌簌坠地。
屋内弥漫着一股酒馊与血腥混杂的浊气。
‘好疼...’
徐九黎仰在瘸腿木床上,酸胀感从四肢蔓延开来。
自己的身体就像刚被重物碾过一样。
‘好饿...’
胃里也痛的像刀绞。
忽有一股温热抵到唇边,徐九黎下意识的张嘴接住。
‘好,好难吃...’
粗糙,腥酸,还发黏。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粥,一股子穷味儿。
勉强挣开被血痂粘连的眼皮,模糊视野下是四面透风的墙壁。
别说,自己这新家还自带天窗,采光是真的不错。
‘但这特么是给我干哪来了啊...’
徐九黎扯了扯嘴角,顿感心如死灰。
脑中一阵刺痛,残破的记忆碎片拼凑成风筝,带走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前身与自己同名,家道中落,父母早亡。
可这败家子非但没撑起门楣,反而坐吃山空,酗酒烂赌,欠下了一屁股债。
记忆停在昨日,前身被赌坊打手殴至濒死,像野狗一般横尸街头。
徐九黎一阵无名火起。
‘他爽完了换我来接着受苦?!’
活该被打死!
不过,徐九黎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这前身在桃源县举目无亲,又因酗酒好赌,县里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既然如此,自己此刻又为何躺在家中?
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女声: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徐九黎偏过头去,眼中闯进来一道倩影。
‘是她救了我?’
少女身姿窈窕,绯红薄纱下曲线若隐若现。
其右眼下的一颗泪痣十分显眼,为她平添了几分慵懒,妩媚。
可越看,越不对劲...
此女与房间内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宛若一只仙鹤误入泥潭。
徐九黎喉头滚动,不确定的问道:
“苏,苏沐雪?”
呼——
见自己意识已然清醒,对方应声松了一口气:
“难为你记得我。”
苏沐雪放下捧着的药粥,再次问道:
“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她又凑近了几分,左手撑在床上,托住下巴,指尖不经意间轻点腮边,右眼角下的泪痣随着其歪头的角度向上倾斜。
盯着对方那近乎完美的脸颊,徐九黎更慌了。
‘见鬼...真是她啊...’
倒也不怪徐九黎意外。
这苏沐雪虽是前身名义上的童养媳,但对方十岁那年便被路过桃源县的玄清宗长老一眼看中,自此拜入仙门,与前身再无交集。
这仙子一般的人物,凭什么屈尊降贵来救自己一个烂泥里的赌鬼?
徐九黎强压下满腹疑虑,刚想出声回应。
“咳咳!”
却不料话还没脱口,就突然感觉气血上涌,应声呛出大口黑血。
苏沐雪瞳孔一缩。
不知何时,指间已然拈着一枚赤色丹药抵在徐九黎的唇边:
“别急,先吞了这个。”
讲真的,被一个陌生美少女如此不礼貌的壁咚在床上。
徐九黎内心里是十分抗拒的。
况且,就对方那一副“大郎,该吃药了。”的神情...
这药谁敢吃啊!
徐九黎吓得赶忙往后缩了缩。
哪成想却被苏沐雪一把捏住下巴,喉头一松,赤色丹药就这样滚入腹中。
清甜入口,一股热流蔓至四肢百骸。
奇怪的是,体内并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身上的痛楚褪去了大半。
‘竟是真的疗伤药...’
徐九黎一时盯着苏沐雪红纱下吐露的春光,心中惊叹。
但这该吃的也吃了,不该吃的也看了。
对方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徐九黎当即稳下心神,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苏姑娘,你为何在这儿?”
“怎么?我回自己未婚夫家,难道还要先递拜帖?”
苏沐雪忽地凑近,几缕青丝散落在徐九黎的鼻尖:
“倒是你,徐府怎么被你败得这般精光。”
香风灌嘴,徐九黎被噎的一时语塞。
暗自思索后,他又硬着头皮补充道:
“那苏姑娘救我,总不会是为了叙旧情吧?”
“不然呢?”
苏沐雪嫣然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是来跟你花前月下的吧。”
徐九黎感受着覆在自己胸前的柔荑,还有身下那已然对这美人仙子肃然起敬的小徐九黎。
‘不是,也没人告诉我这丹药有这副作用啊!’
徐九黎涨红了脸,赶忙转过身来抛去杂念。
冷静,冷静...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对了!
肯定是这前身还藏着什么宝贝!
想到这里,徐九黎当即扫了一圈屋内仅剩的陈设:
褪色的木柜大敞着,半件像样的衣裳都没剩下,瘸腿桌案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案下几尊酒坛歪歪倒倒,倒是那墙角斜倚着一根缠满破布的钓竿——那是前身唯一没有典当的东西。
徐九黎有些失望。
记忆中,这根钓竿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沐雪忽地起身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你还知道害臊呢?”
她眼尾微垂,泪痣也随着蹙眉的动作轻颤:
“听好了,我救你,那是因为伯父对我有恩,至于你,再怎么烂...”
哪能想,这话才说到一半。
苏沐雪就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一样,娇躯猛地一顿。
紧接着她便咬着牙,原地跺了几下脚:
“反正,反正你就给我安心呆在这里好好养伤,别丢了命!”
话音刚落,她便甩冷哼一声,甩袖走向门外。
仅留徐九黎一人懵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难道是我呼吸的声音不够悦耳?
但骂着骂着突然冷着脸表达关心是什么意思?
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徐九黎小声嘀咕:
“总不能来月事了吧...”
徐九黎摇了摇头,掀开薄被:
“罢了...走就走吧...”
仙朝,叛乱,妖祸,巨债...死去的记忆还在攻击他。
相较于苏沐雪的反常,眼下最棘手的事情还得是那赌坊东家马国成。
今日已是月末,距离对方给自己的还债期限,只剩七天!
‘要不跑路...不行,不行。’
这世道妖祸横行,当前也只有青州还算安定。
自己目前一介凡人,就算跑路,遇到妖祸也无法自保。
哎——
徐九黎长叹一声,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墙角斜倚的钓竿上。
这桃源县靠海,周遭百姓都以捕鱼为生。
若是那天杀的马国成再多给些期限,自己也许可以靠卖鱼还债。
但如今...算了...得先去县里探探风。
“咳咳!”
翻身下床,喉间的腥甜便再次翻涌。
徐九黎抓过斜倚在墙角的钓竿,踉跄着向外走去。
此次出行,一来是钓两条鱼勉强糊口,二来便是去那县里坊市打探消息,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还清债务。
可徐九黎还没走两步。
那裹在杆上破布便随着他的动作松散滑落。
啪嗒——
半截鎏金帖子应声掉落在地上。
“这是...”
徐九黎弯腰拾起帖子,苏沐雪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帘:
“婚书?”
泛黄纸页上的小楷清隽如竹: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徐九黎合上婚书,又联想到先前苏沐雪的异常。
‘她救我是仅仅是因为这一纸婚约?’
思索了一阵儿,徐九黎扯了扯嘴角:
“算了,管她呢...”
吱呀——
推开房门,阳光刺得徐九黎瞳孔生痛。
铛,铛——
一阵捣药声浮现在耳畔。
循声望去,徐九黎彻底怔住了:
“原来她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