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鱼儿上钩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财富虽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品行,但多数情况可以代表一个人的地位。

萧岩动作麻利的起身穿鞋,先是腼腆笑了笑,回身把被子叠起来。叠好后又整了整衣服,这才坐到床沿上,向楼振华伸出右手:

“萧岩,娄先生,幸会。”

楼振华对他之前的一番折腾,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相反,他就坐在那里,面带微笑看着,既无表示也不阻止。

等他坐到床沿,伸出右手,似乎要以平辈的身份邀请握手时,楼振华即将溢出眼底的欣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呵呵一笑,两手相握。

正当楼振华想要松手,顺带提出感谢,打算用一个未婚青年无法拒绝的数字,了断这桩恩情时,却被萧岩握着手不放,还连声致歉。

“娄先生,小子这先跟您请罪了。长者当面,本不该坐,更不该先行伸手。可这是医院,事急从权,若有旁人一步迈进来,瞎想些有的没的就不好了。”

说完,这才松手,规规矩矩坐好。

楼振华一时拿不准这年轻人的深浅,打了个愣神。

但随即反应过来,笑道:

“贤侄不必多礼,也无需紧张。我来只为两件事,一来感谢贤侄替娄家挡了一场灾祸,二来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只见萧岩连连摆手:

“请教可不敢当,娄先生问就是了。至于感谢,大可不必。都是赶巧碰上的,您没怪我打坏了大门已是万幸,实在当不起挡灾之说啊。”

楼振华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觉得他除了黑些、瘦些,无论是模样、个头、气质、做派,甚至连说话的音量和语气,都让自己觉得舒服。

他突然有些恍惚,似乎这年轻人不是刚刚及冠的年纪,而是那些在动乱年代上门求助的人,换了层皮,再次坐到了对面。

“不管怎么说,那些人有备而来,针对的就是我和我的家人。此事因你而解,灾祸消弭,怎么当不起挡灾之说?”

说到这,伸手示意:“先听我说完。无论如何,谢意总是要表达的,有恩不谢不就成忘恩了么,贤侄不必客气。再有……”

楼振华停下说话,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杆钢笔,递了过去:“见过它吗?”

萧岩诧异的接过钢笔,拿到眼前细看。

这只笔入手很沉,但样式极为普通。黑体金帽,笔帽上刻着密集的竖纹,笔体尾部刻着一个不甚规整的娄字。

派克51,还刻了字,明显是你私人的东西,之前连你都没见过,更别提这支笔了!

刚要吐槽,猛然醒悟过来,把到嘴边的话和着唾沫咽了回去。

楼振华,是四合院剧本里最大的金主,没有之一。

能在战乱年代都坐拥好几个工厂和大把财富,如果历史上确有其人,那妥妥是教科书上乱世枭雄级的人物。

这支钢笔虽是稀罕物,在当下也值不少钱,但在这样的人物眼里,它就只是个书写工具罢了。

给自己看,问见没见过,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是那天晚上蒙面人扔下的线索!

想到这,萧岩只是简单看了看,摇摇头,递还回去后,佯装疑惑的问:

“娄先生,这支笔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有。”楼振华点点头,低头看着钢笔,缓缓说道:

“这是内人在19年前送给我的生日礼,那时我女儿尚未出生。很多人见过它,很多人见到它就会联想到我。”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萧岩:

“这支笔在几天前丢了。开始并不知晓,是老杨找到我,说在技术科小会议室的地上发现了它,我才知道它丢了。

那天,轧钢厂丢了一批机床刀头,一批机加工图纸,同时丢的,还有你。

那天,你就在我家门外,抢了枪,打伤四个敌特份子,保住了命,保住了刀头和图纸,也保住了我家。

那天,我家的一个佣人也被抓了,她供出了事情始末。

原本计划是,丢了东西要找,找到这只钢笔,进而找到我家,再在我家后园找到丢失的刀头和图纸,以此陷我于万劫不复。

现在你知道了?我为何要……”

楼振华说了一大段。情况与萧岩那天的猜测基本一致。

当他即将说出自己打算时,萧岩却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萧岩强压下心中的贪婪,伸出手去,阻止楼振华说出后面那些,让当代人无法拒绝的数字和词语。

但对他来说,那些还不够。

东西是死的,钱是有数的,用一个天大人情去换一堆有数的死物,这买卖并不划算。

心念电转间,把早已成竹在胸的说辞重新组合排列,选了一种容易挨打的方式,沉声说道:

“娄先生,我知道您后面要说什么。恕我唐突,我希望在您说出那些数字和词语之前,在我神志还算清醒之前,希望您能容我先说几句。”

他的神情非常认真,语气非常严肃,猜测也非常准确。竟让见惯风浪的,曾经的娄氏掌舵人,有了刹那失神。

“什么意思,我的话会让你神志不清?你应该清楚,此时此地,我是绝不会害你的!”

楼振华确实被对方先声夺人了。几乎下意识的,用应对合作伙伴的语气,对一个20岁的年轻人,竟说出了‘出此时此地’和‘绝不会害你’这样荒诞的言语。

萧岩笑了,他把鞋脱了,脚缩回床上,盘起腿来,摆出个一休打坐的姿势:

“娄先生,我这人优点很多,缺点也很多,最大的缺点就是爱自言自语。接下来,我会自言自语的说一些话,这些话都是梦话、浑话、听完就该忘的话,希望您不要介意。”

楼振华看他突然摆出个和尚样的姿势,脸上不由现出些怒意,但涵养让他选择继续看下去。

这小子想学那些江湖人士装神弄鬼?呵,你才几岁。无非是个一块变两块的闹剧,就让你说,看看你能有多大胆子!

想到这,微笑着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岩得到示意后,低头,闭目,声音舒缓且轻微,稍不注意就会听漏掉:

“我听说城外有一座房子,那房子很大很气派,也很坚固。

听人说,房子里有很多财宝,随便一件就值个金万两银万两。

还听人说,那房子里只有一个看家的,那人很警惕很厉害,让人望之生畏。但他只是一个人,顾前顾不了后,顾左顾不了右。

有一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去前院放火,我去后院偷东西,得手了平半分。他们成功了,得了很多财物。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事,那些人都想去偷东西。于是很多人都成功了,致使那座房子也不再坚固。

再后来,那个看家的发觉事情不妙,于是他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把自己化妆成普通人,混进人群,试图让人们相信那房子已经空了。

比如把那些财物都藏起来,只留一座空房子继续守着,让进来的人空手而归。

又比如,带着财物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过安宁的生活。

可是,这些办法都很危险,而且效果不会太好。旧的时代过去了,金银换成了钞票,而钞票不能用金银直接兑换。

化妆是不行的,再像也是假的。藏起来也不行,每个人对未知都会好奇。换个地方只是重新经历一次,况且路上也不太平。

同样一件事,今天和明天会大不相同。决断一件事,参照物不同,后果也会不同。娄先生,您回吧。过几日,或许有人会登门拜访的。”

他说完,身子一歪,躺到床上,睡着了。

楼振华站起身来,神情肃穆,目光灼灼的望着病床上,侧躺蜷卧的身影,色素浓重的双唇时而绷紧时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