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陷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声怒喝撕裂了此间的沉寂。

皇帝大步流星而来,明黄的龙袍在午后的阳光下刺目耀眼。

他一眼就看见了被宫人们七手八脚搀扶起来的长宁公主祁惊棠。

少女往日里飞扬的神采荡然无存,发髻松散,珠钗斜坠,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额角,精心挑选的骑射劲装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

而她身旁,苏烬欢小脸煞白,惊魂未定,细密的睫毛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

一股冲天的怒气瞬间涌上皇帝心头,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全场。

姚中郎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息怒!是臣失职!方才…方才长宁公主殿下与五殿下赛马射箭,眼看公主殿下领先,不知怎的,公主的坐骑‘照夜白’突然发狂,将…将公主掀下马背!幸得苏家小姐奋不顾身扑救,才未酿成大祸!”

祁惊棠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劫后余生的心悸。

她自幼习练骑射,关节处都戴着特制的牛皮护具,此刻除了几处被地面擦破的细小伤痕隐隐作痛,筋骨倒无大碍。

听到姚中郎将的陈述,一股被暗算的屈辱和怒火瞬间压倒了恐惧。

“父皇!”她猛地挣脱宫人的搀扶,踉跄一步站稳,直直指向五皇子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儿臣养了‘照夜白’整整三年!它性情温顺,最是通人性,从未有过狂躁之举,今日怎会无缘无故突然发疯?!”

她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五皇子身边那两个瑟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缝里的伴读,语气斩钉截铁,“方才赛马,儿臣明明就要赢了!是五皇兄身边这两个伴读,一左一右,忽然策马夹击到儿臣身侧!就在他们靠近之后,‘照夜白’才猛地发狂暴走!”

十六七岁的少女,纵然平日里再如何好强争胜,刚刚才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此刻强撑起的坚强下,是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

但比起自己的安危,更让她心如刀绞的是表妹苏烬欢的险境。

若不是烬欢不顾一切扑上来推开她,那疯马沉重的铁蹄很可能就……

祁惊棠不敢深想,一股强烈的后怕和滔天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欢儿若真出了事,她如何向母妃交代?如何向舅舅交代?

皇帝脸色阴沉,凌厉的目光缓缓转向五皇子,那无形的威压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五皇子心头狂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跪在地,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和惶恐:“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儿臣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怎敢指使人做出戕害手足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儿臣与伴读皆清白无辜!若长宁皇姐执意要查,儿臣定当全力配合,以证清白!”

他姿态放得极低,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烬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刚才惊马瞬间,混乱的视野里似乎闪过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合时宜的银光?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匹被几个强健侍卫死死按住、仍在不安刨蹄的“照夜白”。

少女没有犹豫,提着被尘土弄脏的裙摆,小心翼翼地避开马蹄,蹲下身去。

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试探,在马匹光滑油亮的皮毛上,尤其是方才祁惊棠所指的、伴读夹击靠近的腹部位置,细细地抚摸着。

众人不明所以,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皇帝眉头紧锁,五皇子的呼吸悄然屏住,那两个伴读更是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突然!

苏烬欢的手指在一处细微的鬃毛倒伏处停住。

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几乎肉眼难辨的异物,然后,极其缓慢又坚定地——拔了出来!

一根细如牛毛、长度不及半寸的银针,在午后的阳光下,针尖闪烁着一点冰冷刺目的寒光!

“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五皇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后的两名伴读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扑通”、“扑通”接连瘫软在地,抖得说不出一个字。

人群里,苏彩云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此乃何物?!”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他死死盯着那枚银针,瞬间明白这绝非简单的惊马意外,而是赤裸裸的谋害!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致命证据吸引,气氛紧绷到极点时——

上一刻还冷静沉着找出凶器的苏烬欢,却毫无征兆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清澈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似乎想抬手擦泪,却忘了手上也沾满了泥沙,这一抹,反而把更多的尘土揉进了眼睛,顿时刺激得泪水更加汹涌。

“陛下!呜呜呜……”苏烬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无尽的委屈,“求陛下…求陛下为臣女做主啊!刚才…刚才那马蹄子,差点就踩在臣女心口上了…呜呜呜…好可怕啊!”

皇帝懵了。

他威严的脸上,那尚未完全凝聚起的、准备彻查皇嗣相残的震怒表情,被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嚎啕大哭冲得一滞,显得有些错愕和滑稽。

苏烬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明鉴!臣女亲眼瞧着五殿下身边那两个伴读往马肚子扎银针,长宁殿下的照夜白当场就发了疯。要不是臣女英勇无畏,拼死扑上去拽住缰绳,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她故意把“英勇无畏”四个字咬得极重,金砖地面磕得膝盖生疼,“这会子公主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少女跪伏在地,青玉簪子歪斜着要掉不掉。她悄悄咽下广陵王射断缰绳那支救命箭的事——横竖晏无岐素来不爱邀功,这泼天功劳她就笑纳了。

其实当时只瞥见银光一闪,还是后来在马臀发现个针眼大的窟窿。

想到原著里“长宁公主殁于惊马,年十七”的冰冷文字,苏烬欢后颈直冒冷汗。谁能想到,看似敦厚的五皇子,下手竟比话本子里写的还要狠绝?

“求陛下给臣女做主啊!”她突然抬高嗓门,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苏家与苏贵妃同气连枝,皇帝向来睁只眼闭只眼,要不她哪敢在宫里横着走?

前儿个三皇子不过笑她新打的步摇俗气,转天爹爹就在朝堂参了户部贪墨十八条罪状。

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没说话,丹凤眼扫过底下两个抖成筛糠的伴读。

“冤枉啊陛下!”左边那个磕头如捣蒜,“今日赛马原是长宁公主临时起意,臣等连马鞍都没备齐,哪来的预谋?”

五皇子适时红了眼眶:“父皇明鉴!儿臣若要害人,何不选在猎场围屏后头?这般当众行事,倒像是生怕旁人瞧不见似的。”

他忽地转向人群,“诸位方才都在场,可曾瞧见银针射入马腹?”

三公主嗤笑出声:“贼喊捉贼也未可知呢。”她丹蔻指甲直指苏烬欢,“谁不晓得上书房就她能近长宁的马厩?苏彩云当时不就在她边上,说不定彩云知道内情!”

皇帝目光如刀,瞥向苏彩云:“苏彩云,你可瞧见了?”

苏彩云浑身一颤。三公主得意的笑还凝在嘴角,就见她“扑通”跪倒,水红裙裾铺开如残荷:“臣女敢用性命担保,妹妹绝不会做这等事!”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偏生尾音打着颤儿,倒像被人拿刀架着脖子。

苏烬欢暗暗磨牙。好个口蜜腹剑的堂姐,面上是替她开脱,实则把火苗子全引到她身上。

余光瞥见五皇子嘴角微翘,她突然想起原著里这位可是头一个被毒杀的皇子——难怪,这般沉不住气。

“彩云,你也太心软了!”三公主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无奈和愤慨,“苏烬欢害你被禁足半月,你如今竟还帮她遮掩?这可是欺君大罪,要砍头的啊!”

苏彩云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她抬起眼望向皇帝,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惊惶,嘴唇嗫嚅着:“臣女……臣女……”

磕巴了半天,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住口!”长宁公主祁惊棠秀眉紧蹙,冷冽的目光如冰刃般射向三公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烬欢若真存了害我之心,方才又怎会豁出性命扑上来拉住那疯马的缰绳?她若想害我,此刻就该站在一旁看戏,而不是差点被马蹄踏碎!”

苏烬欢心头一热,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方才的寒意。

她没想到,这位表姐在生死攸关之后,竟能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

“而且,”祁惊棠顿了顿,下巴微扬,语气斩钉截铁,“就算烬欢要害我,也绝用不上这等阴毒精细的法子!”

她瞥了苏烬欢一眼,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她根本没那么聪明!”

苏烬欢沉默了整整三秒,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一时间,竟不知是该为这份信任而感动,还是该为这“不聪明”的评价而气结。

她眼珠一转,目光迅速投向人群边缘那位姿态慵懒却气场迫人的广陵王晏无岐。

疯狂地眨动眼睛,试图用眼神传递求救信号:王爷!帮帮忙!快说句话啊!

谁知,晏无岐接收到她这“眉目传信”,不仅没解围,反而薄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漾着明显的戏谑笑意:“王妃,你的眼睛……可是抽筋了?”

苏烬欢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在心底将晏无岐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小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和指责——我要是被扣上谋害公主的帽子,你这个挂名夫君也跑不了!

火烧眉毛了,你还搁这儿看戏?!

苏烬欢深吸一口气,决定自救。她狠狠心,暗中用指甲在自己大腿内侧用力一掐!

“嘶……”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和无辜看向皇帝:“陛下明鉴!臣女实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三公主殿下,竟让她如此陷害臣女。”

三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果然,下一秒,苏烬欢的纤纤玉指猛地指向五皇子身边瘫软在地的其中一个伴读——钱陵哲,声音陡然拔高:“臣女方才分明看得真真切切!就是他!趁着夹击靠近公主马匹之际,手中寒光一闪,将那歹毒的银针刺入了‘照夜白’的腹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五皇子,又补上重重一击,“而且,公主殿下和臣女从头到尾,可曾说过半句是五皇子殿下指使?毕竟……当时五殿下可是被公主远远甩在后面,连影子都快瞧不见了呢。”

“你!”五皇子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那副温良恭俭的面具差点当场碎裂。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斥。

苏烬欢挺直了纤细的背脊,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异常坚定:“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愿任凭陛下处置!但这等谋害公主、栽赃陷害的滔天罪行,臣女没做过,就绝不认!”

“求陛下——明察秋毫啊!”她仰起小脸,泪水洗过的眼眸清澈透亮,里面盛满了对天子的全然信任与期盼。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那张写满委屈的小脸上。这丫头,平日里那点小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笨拙得可爱,怎么可能有胆子、有心机干出这等阴狠之事?

倒是地上那个抖得像秋风落叶的伴读,十分可疑!

皇帝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危险,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猛地一挥手,声音冰冷刺骨:“来人!将这个狗奴才给朕拖下去!押入诏狱!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陛下饶命啊——!陛下——!”钱陵哲一听“诏狱”二字,魂飞魄散!那可是广陵王晏无岐掌管的魔窟!

传闻,里面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巨大的恐惧瞬间击溃了他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