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珥在水云楼待到了正午时分,终于等来了他的另一位客人。
“焦兄好雅兴!”
只见说话之人正拾级而上,象牙扇骨在指间转出半轮青白弧光。云纹绲边的靛青袍角扫过檀木楼梯,腰间羊脂玉佩纹丝未动。
两位老仆在其身后跟随,亦是形态端庄。
“等候砚兄多时了。”
焦珥起身行礼,来者正是居贞司分司司主的大公子,砚舟。
“砚兄与我一道去九层?”
砚舟神色凝重了几分。
水云楼并不只是给客人们放浪形骸用的,在其顶层有专门打造的会客室,开启禁制后非仙人无法窃听。前几次商议鉴定行一事都不见得焦珥如此慎重,这是...有大事?
他点了点头,知道对方是凡人,所以没有直接通过酒楼中间的天井飞上去,而是和他一同步行。
焦珥来到事先预定好的包厢,砚舟挥了挥手示意两位老仆在门口守着,他独自进入。
二人各自在榻上落座,打开了案边的机关后,焦珥再次行了一礼,同时开口道:“实不相瞒,小弟此次邀砚兄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兄但讲无妨。”砚舟隔空虚扶。
“唉,”他故作叹息,“并非不信任砚兄,只是...此事须要调动居贞司的力量。”
对方略微迟疑片刻,言道:“若是如此,那更要说详细点了。”
他是有这个“实力”的。
焦珥点了点头:“兄可曾发现无方城中的异常?”
‘异常?’
砚舟沉吟了半晌,仔细思索后一无所得,这风平浪静的,哪来的异常?
焦珥没有卖关子,直言道:“按照大尹的镇守法,一地行省至少要有两位仙人,但如今玄黄府府君在外,总督又近寿限,几位金丹巅峰的司长亦不知去了何处,砚兄没有怀疑过吗?”
“原来是此事,这件事本是机密,但焦兄既然提到了,舟便全盘托出吧,还望可以保密。”
“砚兄请讲。”
“西陲有五千年的秘境现世,应试府拟开武试,府君已率诸司前往清理。”
“竟有此事!”他恍然大悟,如今是仙历4895年,是从大尹立国那天起开始计算。而在大尹立国之前,中域秘境丛生,多有妖魔作乱。若要开武试,首先得先将密境中的妖魔清理一遍,毕竟仙官武试是面对练气境界的修士。
“但这也太巧了!”焦珥忍不住道,“一般总督临近寿尽乾元府会立刻派人来接替,现在偏偏是总督压着线的时候,但凡再晚个几月,新任总督也要来了。”
“这...”砚舟也觉得太过巧合了。
“砚兄可知前日鬼仙尸身不翼而飞一事?”
砚舟点了点头,诛邪司出现这么大失误,换给以往他们居贞司早就咬上去了,也就现在看在两家合作的份上留一点时间,给他们解决的机会。
“若培养得当那可是仙级战力!而且,”焦珥决定扔出大雷,“诛邪司内恐已被妖魔渗透!”
“你说什么!”砚舟神色大变,上半身前倾,“此...此戏言耳?”
他摇了摇头。
砚舟坐不住了,起身在密室左右疾走,然后突然站定:“你是如何得知的!”
焦珥将诛邪司内部记载被篡改一事如实告之。
“砚兄若是不信,将看守典藏室的古祭酒曹既白擒下,一问便知,这也是我方才说的要托付之事。”
“正因为敌我不明,我甚至不敢将此事上禀司内高层。”
“那可是诛邪司内部,我的人又如何进得去!”虽然身处密室,砚舟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我只是被停职,不是被撤职。”
他还是犹豫不决。
焦珥乘胜追击:
“这件事往大了说,这伙人拿着一具仙尸指不定在谋划多大的事,严重点无方城甚至有覆灭之危,你我兼被卷入其中。”
“往小了说,砚兄如今已官至岱宗录事,但若不走祭酒体系短时间内怕是升无可升,只能在这西部行省徒费岁月。”
岱宗录事是乙下的层级,以砚舟如今的筑基巅峰修为算是走到了头,他现在想要进步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立下大功调回京城总部,同样是乙下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二是突破金丹,自是有机会再进一步。
但后者动辄以数十年计,可不就是徒费岁月嘛!
砚舟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便心动了,但还有最后一件顾虑:“可就凭我们两的能力...”
“糊涂呀!”焦珥凑上前去,“弟何尝说过要冲在最前面了?我们只需要擒下曹既白,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证据,然后通知乾元府,坐等功劳便是!”
‘对啊!’砚舟也是急糊涂了,此时想明白关窍后顿时喜从中来。
“还有件小事要砚兄帮忙,”焦珥为两人倒上佳酿,“还请贵司药师祭酒为我炼制一枚丹药。”
“此事易耳!”
……
夜半时分,诛邪司中的密林内,乌云压顶吞了残月,阴风飒飒,摇动着千年古柏。巉岩如鬼齿参差,藤蔓似蟒筋盘结。
一位少年正打着灯前往守藏室。
忽喇喇一声响,古木中溶出一人,直惊得夜枭扑翅。
“曹大人。”焦珥轻合双手,行礼道。
“焦大人好雅兴,”曹既白慈祥地笑了笑,“这么晚了还来典藏室。”
“有一事不解,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来此解惑。”
曹既白点了点头:“焦大人自行方便吧。”然后回到了树中。
焦珥继续提灯前行,一道传音进入耳中:“为何不现在动手?”
“还有一事需要确认。”
穿过岩缝后又来到了这间熟悉的典藏室,他将提灯放在一旁,径直拿起了那本《百草集》。
“《百草集·幽明录·汔济草》”
“……”
“后天官以雷火焚之,念其功绩,厚葬于城郊。”
‘果然,记录再一次被修改了!’
‘原先是【后天官以雷火焚之,葬之城郊】,真是欲盖弥彰!’
被记载草草下葬的鬼仙墓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布置,造成诛邪司仙官死亡后引发关注,而幕后黑手的解决办法倒是简单,直接再修改一次典籍。简单的“厚葬”二字便将公冶雪蓑的死从阴谋化作了意外,镇墓兽和血笼花的来处有了解释,事件的第一责任人也成了他,焦珥。
‘人仙寿三千载...当年那位操办此事的【天官】许是已经仙去,所以敢随意更改记录。’
‘不过萧小炎...你现在在哪?’
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中晦明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