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娜

安娜的身高并不高，大概只到他的胸口位置，身材纤细消瘦，如同一根无垠的细草，仿佛一阵微风吹过便会把她吹倒。

她留着长可及背的黑色长发，发质干枯分叉、脏兮兮的，透着缺少营养的枯黄，看起来杂乱粗糙，如疯长的海藻一般野蛮胡乱地披在身后。

艾登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休息：“过来坐下。”

迟疑了一小会，安娜畏缩地一点点挪动脚步靠近，虽然老老实实地按艾登所说坐在了床上，但那张漆黑的瞳孔分明闪烁着畏惧和不安，像是被暴露在阳光下的阴暗老鼠，处处透露出警惕和恐慌。

艾登撩开她额前杂乱无章的长发，明显地闻到一股让人不适的异味，安娜不安分地小幅度挪动起身子，眼神躲闪不敢与他直视。

“你几岁了？”艾登忽然发现安娜似乎年龄比他想象中要大一些。

安娜舔了舔冻的干裂的嘴唇，声音干涩，低着头回道：“十五岁......”

十五岁，也就是说只比他小五岁？

艾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察起女孩......不，该说是少女的脸庞。

鼻翼两侧散布着针尖大的褐色斑点，惨白的面孔透着严重的营养不良，颧骨突起、眼窝凹陷，连皮肤下的血管几乎都清晰可见，缺少生机。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她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生命之火，脆弱到几乎毫无重量。

可怜的孩子。

艾登收回手，视线停留在安娜脸上，细看之下他才注意到她的脸颊隐约有些浮肿，透着不正常的红色，明显是打伤的痕迹。

“你脸上的伤是？”

“是继母打的，她说是我害死了爸爸。”

安娜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有些低落，她垂着眼眸，任由杂乱的黑发掩盖住脸上的神情，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艾登握上了她满是冻疮的小手，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也不擅长与人交心，只能像这样笨拙地和她肌肤相处，试图传递去一丝温暖。

“和我说说是什么情况吧。”

被艾登握住手，安娜明显吓了一跳。她抬头和他对上视线，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掌，但很快她微微颤抖着默许了这件事。

过了一会，安娜才用悲伤中透露着些许迷茫的语调讲述起事情的起因。

“那天，我和爸爸一起去山上打猎。雪下的很大，但爸爸说再过几天雪会下的更大，所以要趁现在多收集一些食物。”

安娜的语速很慢，那张苍白的面孔渐渐侵染上追忆的神色，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我和爸爸在山上待了一整个白天，只打到了一只野鸡。天快黑的时候，爸爸告诉我他之前在附近布置了陷阱，让我去看看有没有抓到猎物。但是我刚走到半路，就听到后面传来爸爸的声音。”

说到这，安娜的身子开始战栗，眼中弥漫起抑制不住的恐惧。

“我从来没听过爸爸发出过那样的尖叫，我很害怕他是不是被动物袭击了，连忙跑回去找他。当我回到原地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滩冒着热气的血迹和乱糟糟的脚印，看不到爸爸的踪迹。”

“我在原地大声呼喊爸爸，可是没有回应。天色越来越暗我不敢继续待在山上，只好一个人先回家。回到家后继母问我爸爸在哪，我告诉她爸爸不见了，她就一边哭一边打我骂我，说我是个只会带来厄运的孩子。”

“后来，一直过了好几天爸爸都没有回来，继母每天都打我，怪我害死了爸爸，只给我吃一点掉在地上的面包屑，不允许我靠近他们。直到今天早上你杀了怪物来到家里，把我带走......”

安娜的语气变得平缓，眼神间流露着对未来的彷徨和迷茫，弄不清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和她那双漆黑的瞳孔对上，艾登的心底漫上让人难受的粘稠情感，仿佛被堵塞了一般，让喉咙积蓄起难言的缄默。

相比较下来，反倒是他在孤儿院长大的童年显得幸福的多。

艾登用另一只手覆盖在安娜的手背，双手包裹住少女粗糙的手，下定决心要让她远离那种日子。

“我会让你过上正常生活的。”

他再一次说道。

......

旅馆的伙计端来了饭菜和热水。

想吃。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叫着，渴望补充能量，填满空瘪的胃部。

面对食物的诱惑，安娜控制不住地咽口水，尽管表面上露出一副提防小心的表情，但她那怎么都无法从食物挪开的视线还是出卖了真实想法。

但她还是没动手，只是低着头用不易察觉的渴望视线瞥着热气腾腾的新鲜食物。

“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在清洗一下身子。”艾登看出了她的渴望和害怕。

想要填饱肚子，却又害怕引起自己的不满，最后只能矛盾地目视着，不敢做出行动。连吃饱肚子都被视作奢望，抑制最原始的本能，着实让人心疼可怜。

听到艾登的话，安娜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艾登，忐忑地观察他的表情。直到确认他似乎没有说谎，她才迟疑地伸手去拿餐盘里的面包。

“吃吧。”

艾登抓起一片面包塞入嘴中，接着又端起一碗肉汤滋润空瘪的肠胃。

比起外出时吃到的冷硬肉干，现在吃入口中的才叫真正的食物，带着温度的食物让人从肉体到精神都得到满足。

就在艾登满足于食物的口味时，安娜却忽然开始抽泣。

无声的清泪从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滑过，留下两行明显的泪痕，她哽咽着双手抓住食物，眼眶通红，发出让听者近乎窒息的小声哭腔。

往日受到的毒打谩骂、父亲消失后的恐惧悲伤、被人带离家庭的惶恐不安，所有积累在心头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化作最真实的情感从眼眸间留下热泪。

艾登被她的情绪感染，轻轻握上安娜颤抖的瘦小肩膀，用最柔和、最轻缓的声音说道。

“没事的，都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的。”

安娜宣泄着心中的情绪，房间里只剩下少女的抽泣声，和墙壁外隐约传来的热闹喝酒声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

过了一阵，艾登才从那头海藻般的杂乱长发下听到一声轻语，安娜抬起头，病态般苍白的脸颊侵染上一抹红润，展现出一丝顽强的生命力。

不可思议的，艾登忽然觉得她那张称不上好看的脸蛋漂亮极了。

恬静的气氛中，她红着眼眶直直地和艾登对视着。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