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称“鬼节”,乃是阴曹地府鬼门大开的日子,亡魂可回人间探望亲人,孤魂野鬼也四处游荡,寻找归途。因此,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焚纸钱、燃香火,或放河灯以安抚亡魂。
青溪镇依水而建,镇外有条漆黑幽深的冥河,相传这里曾发生过数次船难,河底沉着无数枉死之魂。老人们都说,每年中元节,冥河的水会变凉三分,河面会泛起诡异的水雾,若是有人夜渡,极可能被河中冤魂缠住,永不见天日。
“七月十五,不渡冥河。”这是镇上老一辈口口相传的禁忌。
可刘川却不信这些。他是镇上的船夫,生性胆大,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对他而言,撑船渡人是谋生的手艺,若因鬼神之说停船休息,那岂不是平白少赚几文银子?
中元夜,镇上的村民们都在河岸边设香案,祭拜先人,河面上浮满了莲花灯,烛火摇曳,如同点点幽魂漂浮水上。
刘川站在码头边,望着渐渐冷清的渡口,心想:“这年头,人都被吓得不敢坐船了。”
正当他摇头叹气,准备收船回家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船家,可否渡我一程?”
刘川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站在岸边,长发披肩,脸色苍白,五官秀丽却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她的双眼幽深,眼底似藏着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一望便不由得沉沦其中。
她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灯火微弱,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刘川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见女子身形瘦弱,孤身一人,心下便不忍拒绝,便开口道:“姑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女子轻声道:“我要去对岸的……枯柳渡口。”
听到这个地名,刘川心头微微一震。
枯柳渡口早在十年前便废弃了,那里荒无人烟,阴气极重。据说当年一艘渡船在河中央沉没,船上二十余人全部溺亡,无一生还,从那之后,枯柳渡口便被视为不祥之地,镇上的人都避之不及。
“姑娘,枯柳渡口已经荒废多年,你去那做什么?”刘川皱眉问道。
女子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家人在那里……等我。”
她的声音如同飘在风中的落叶,轻轻一拂便要散去,听得刘川心头发毛。但想到对方是个弱女子,他最终还是没有多问,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上船吧。”
女子轻轻点头,缓缓踏上小船,坐在船头。刘川撑起竹篙,渡向河心。
夜色更深了,冥河的水幽黑无比,映着点点河灯的微光,似乎连星光都被吞噬。河面寂静得可怕,甚至连蛙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
刘川握着竹篙,心头莫名感到一阵不安。他偷偷看向坐在船头的女子,发现她仍旧低垂着头,衣衫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整个人仿佛轻得随时会化作一缕烟消散。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下挣扎!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呜咽声从水面传来,哀戚凄惨——
“救命啊……救命……”
刘川心头猛然一跳,四下张望,发现河面浮现出一只惨白的手,手指枯瘦,如同鬼爪,死死抓住船沿!
“谁!是谁!”
刘川惊恐地后退,猛地抬头,却见河水中浮现出无数张苍白的脸庞,个个眼窝深陷,嘴巴大张,露出森森白牙。他们的眼神死寂,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还我命来……”
“你欠我们的命……”
女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微笑:“船家,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沉船?”
十年前的七月十五,刘川便是这条河的渡船船夫。那一晚,他因贪图钱财,明知风浪渐起,却仍旧超载行船,结果途中遇到暗礁,整艘船翻覆,二十余人尽数溺亡。
而他,因意外被水流冲回岸边,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为了逃避惩罚,他谎称自己是被人推下水,假装受害者,从此逍遥法外。可那些枉死的冤魂却未曾忘记,十年过去,他们依旧滞留在水底,等待一个公道,等待他归来偿还。
“刘川……你害死了我们……你该偿命!”
女子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皮肉竟开始溃烂,露出惨白的骨骼,而她手中的河灯“噗”地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啊——!”
刘川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然失足跌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他拼命挣扎,却感到无数只手紧紧拽住他的四肢,将他一点点拽向水底。
耳边是无数冤魂的哭嚎,眼前是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孔。
“不要!我错了!”
刘川最后一声呐喊,被河水彻底吞噬,溅起的水花很快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次日清晨,渔夫王叔在渡口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刘川。他的面容扭曲,双目圆睁,嘴角残留着未曾呐喊出的遗憾和恐惧。
河岸上,一盏熄灭的河灯静静地漂浮着,灯上写着三个字——刘川妻。
自此,每逢七月十五,冥河再无夜渡,而在枯柳渡口的水面,仍会泛起阵阵涟漪,仿佛有无数幽魂在低声诉说着他们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