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消毒水味混着来苏尔刺入鼻腔,我贴着医院走廊的绿色墙裙后退半步。斑驳的搪瓷指示牌上,「妇产科」三个红漆字正在剥落,与记忆里2043年液晶屏的冷光指示牌重叠出重影。护士站的老式拨盘电话突然炸响,铜铃声中,我低头看着自己年轻二十岁的手。
我攥着病危通知书的手指开始发麻。电子屏上「苏文茵」三个字刺得视网膜生疼,这场景与前世的重叠处裂开细微偏差——母亲本该在半个月后离世。
护士站传来玻璃药瓶碰撞的脆响,那声音突然扭曲成记忆里瓷盘碎裂的尖啸。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冷硬的防火门,腕表秒针的跳动声骤然放大,像是从深海传来的心跳。
“病人出现室颤!“急救铃炸响的瞬间,主治医师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我的小腿。他胸牌上凝结的水珠突然坠落,在浅蓝色布料上晕开深灰痕迹。这个画面像把钥匙,突然拧开记忆的阀门:前世林旭衬衫领口也是这样绽开血花,那滴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正来自我撞在碎瓷片上的额角。
病房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时,生命监测仪的警报声骤然拔高。母亲枯槁的手从泛黄被单下伸出,掌心的青铜沙漏缠满医用胶布,裂纹在玻璃表面织出蛛网状图腾。我从未见过这个物件,却对每道裂痕的走向了如指掌——它们与前世卧室那面破碎的梳妆镜惊人重合,裂纹沿着我蜷缩的轮廓蜿蜒。
“晚秋…“母亲的声音像是穿过三十年的时光罅隙,沙漏突然在我掌心震颤起来。心电图波动竟与流沙速度完美同步,当最后一粒砂坠入下方锥体,仪器屏幕上的绿色波浪拉成猩红直线。
殡仪馆的穿堂风掀起我黑色呢大衣的下摆,劣质挽联在石灰墙上沙沙作响。戴着白袖套的工作人员突然僵住,老式冰柜的铆接铁门半开着,冷雾中传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我摩挲沙漏上剥落的鎏金雕花。工作人员突然停顿,死亡证明从她指间飘落:“苏女士的遗体…冷冻柜里是的!“
指尖传来灼痛,裂纹处渗出粘稠液体。灵堂的白炽灯开始频闪,在明灭的光影里,我看见玻璃幕墙上的倒影正在急速坍缩——眼尾细纹被无形的手抚平,染白的发根重新晕开墨色,直到倒影变回产房里浑身血污的婴儿。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记忆碎片在颅内飞溅:林旭在暗室调试的仪器泛着冷光,金属旋钮折射出他左眼的齿轮状虹膜;产房护士抱着啼哭的婴儿转圈,电子钟永远停在03:47;还有那些午夜梦回的画面——四十岁的自己蜷缩在墙角,看着镜中人举起插满鸢尾的花瓶…
沙漏突然迸发青光,裂纹中钻出青铜藤蔓缠住手腕。意识消散前,我听见此起彼伏的齿轮咬合声,像有座庞大的钟表在体内苏醒。
“产妇用力!“遥远的呼喊刺破黑暗,我在剧痛中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殡仪馆天花板剥落的墙皮。身体被挤压在某种狭小空间,手腕上的藤蔓正化作青烟消散。冷冻柜金属内壁映出我惊骇的面容——四十岁的女人怀里抱着青铜沙漏,而柜门外传来工作人员渐近的脚步声。
沙漏突然直立悬浮,流沙开始逆向攀升。柜内温度急剧下降,白霜顺着我的睫毛生长。在彻底冻结前的刹那,瞥见柜门缝隙透进的光里,站着个戴齿轮袖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