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晋阳城头的薄雾时,五十二岁的李渊正对着铜镜进行每日必修课——整理那顶象征正三品大员的貂蝉冠。铜镜里映出的脸让他想起去年在洛阳集市买的西域胡瓜:布满沟壑的脸颊上挂着两坨不自然的红晕,那是河东沙尘暴和官场焦虑共同作用的结果。
“大人,昨日新到的何首乌膏...“侍女捧着漆盘的手在发抖。李渊瞥了眼盘中黑黢黢的膏体,突然想起上个月吃这玩意腹泻三日,连剿匪总结大会都错过了。他摆摆手,指尖掠过鬓角时突然顿住——那里又多了三根白发,倔强地翘着,像极了早朝时总和他作对的御史大夫。
更衣流程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机械运动:先套上紫绫单衣,再披绯色纱袍,最后系起象征太原留守的十三銙金玉带。腰带卡在第二格时发出抗议的呻吟,李渊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三个月内第三次改孔。自从杨广表弟开始全国巡回游猎,他这个太原CEO既要管剿匪KPI,又要筹措皇帝行宫的装修款,连去马球场消遣的时间都成了奢侈品。
前厅传来碗碟轻响,李渊循着米香走到食案前。七碟八碗的规制早缩水成三菜一汤,最显眼的炖羊肉里飘着可疑的灰白毛发。“这是...“他举箸的手停在半空。“回大人,是雁门关新到的战马鬃毛。“管家垂首应答,“朝廷的军饷拖了半年,马场那边说再不给钱,下次送来的怕是马骨熬汤了。“
晨会前的暴风吸入进行到第三口时,记室参军温大雅抱着文牍冲进来:“大人,本月剿匪战报...“李渊盯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败“字,感觉刚咽下去的粟米粥在胃里翻江倒海。最要命的是页尾朱批:“斩获贼首数环比下降22%,请太原留守办说明情况“——这熟悉的官僚体,定是那个总爱穿绿袍的考功司郎中崔君肃的手笔。
“把王威、高君雅叫来。“李渊揉着太阳穴吩咐。这两个杨广空降的副手,名义上是协助剿匪,实则是行走的监控摄像头。每次开会都像在演谍战剧,昨天高君雅还“不小心“把茶泼在他的兵力部署图上。
茶汤煮沸第七滚时,两位监军踩着点现身。王威的圆脸上堆着职业假笑:“李公今日气色甚佳,可是得了什么养生妙法?“李渊盯着对方乌黑发亮的鬓角,突然想起坊间传闻——这位仁兄每月要去城隍庙找胡商染发,用的还是西域进口的骆驼尿膏。
会议在太极推手中进行到午时,突然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驿站小哥汗湿的靛蓝制服紧贴脊背,怀里抱着鎏金木匣的手却在发抖:“李...李大人,江都来的特急件。“木匣开阖的咔嗒声让所有人屏息,十二支鎏金令箭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每支都刻着“如朕亲临“。
王威的绿豆眼突然放出精光:“圣人对李公真是倚重,这月都第三批令箭了。“李渊摩挲着令箭上的蟠龙纹,想起上月暴毙的右骁卫大将军董纯——那位老兄收到第十支令箭当天,就被发现“自缢“在书房,可脖颈上的勒痕明明是标准的军中绞杀结。
傍晚巡查军营时,李渊的皂靴陷进校场泥沼里。远处新兵正在操练,说是新兵,实则是从流民中抓来的壮丁。有个瘦得像竹竿的小兵枪都握不稳,被教头踹倒时,怀里的榆钱饼滚到李渊脚边。“大人恕罪!“少年颤抖的声音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岐州剿匪,那个宁肯饿死也不抢粮的叛军头目。
回府路上,李渊的马车被流民堵在西市口。掀开车帘的刹那,他看见饿殍枕藉的街边,有个母亲正用木片刮熬粥锅底的焦糊。这场景与记忆中开皇年间的长安街市重叠,那时他刚袭爵唐国公,随父亲李昞巡视东都,满街都是红扑扑的笑脸和刚出笼的胡麻饼香气。
夜色吞没晋阳城时,李渊在书房展开《河东郡兵防图》。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变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一臂按着造反的账本,一臂攥着杨广的催命符,还有一臂...正被李世民那小子往手里塞刀剑。
“父亲。“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他差点打翻烛台。十七岁的李世民不知何时溜进来,玄色劲装上还沾着草屑,“裴寂大人说今夜晋阳宫有西域幻术表演,特邀您...“
李渊盯着儿子英气勃发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逃兵法课的小子,最近腰间那把突厥弯刀再没离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