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奥莫尔1

北境难得的晴天。

旭日从东边城墙的背后缓缓升起,染亮了天边那抹绛紫色的云,朝阳如刀般将雪地剖开,映出一片斑驳银辉。

连日的阴霾和风雪终于退去,整个奥莫尔在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安静,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城墙内外残雪尚未清理干净,脚印深陷,每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远处灰牙河支流的水面已结冰,厚重的白雪覆盖其上,天光映照下宛如冻结的钢面。

雷恩踏着积雪走在东城墙的石阶上,披风在肩后低垂,雪落其上,凝而不化。他没有戴头盔,只穿了领主披风和贴身软甲,目光穿过空旷的塔楼,看向下方。

数十人的作业已经让瓮城初具规模。

十几名工匠与士兵正合力搬运石料、架设临时脚手架,木屑与石灰在寒风中飘散,远远便能闻到一股热铁与尘灰混合的味道。

石灰、木板、铁钉、工具堆积在一角,士兵与工匠们顶着寒意挖补地基、修补破损的城垛。

灰尘与白霜混合着飘浮在空气中,阳光穿过其中,像斑驳的灰光网笼罩在整片城防。

而在最靠近内墙的一段,萨尔曼正站在一堆折断的木梁旁,用手比划着尺寸,旁边几人听得目不转睛。

他没穿铠甲,只披着厚重的灰蓝皮袍,腰间挂着皮锤与尺规,鬓发已花白,但站姿依旧如铁柱般挺直。

他的脸上有风沙雕刻出的深纹,神情如旧墙砖般沉稳。

雷恩一行人接近时,萨尔曼正用阿塞莱语夹杂着帝国语训斥一名干活拖沓的士兵:“别站在接缝上,还没干就敢踩?是嫌命太长了吗!”

那士兵满脸通红地低头退下。

雷恩缓缓下阶,萨日娜、阿提斯、赞亚和几名雇佣兵随行。

萨尔曼自从和雷恩在拉革塔越狱后,一直跟随在雷恩身边,现在担任奥莫尔的临时工程主管。

他看见雷恩后,急忙脱帽致礼,满脸泥灰。

“雷恩大人。”他粗声道。

“叫我雷恩就行。”雷恩问,“瓮城修建和其他城墙的修补工程进展怎么样。

萨尔曼哈了口气,将手套拉了拉,说道:“我只要不亲自盯着,他们就会偷懒。”

“这两周,我们几个已经通宵画了两版图纸。城墙东面和南面两侧根基薄、砌块老化,西侧外城城墙有风蚀严重裂纹,尤其是这段……”他抬手指向墙头,“不加固,下一次受到攻城锤的冲击就得塌一半。”

雷恩顺着他的手望去,果然,那段墙面上的灰泥大块剥落,露出底层年代久远的旧砖,其中几处接缝已被水侵蚀得发黑,略一敲打就可能碎裂。

“我昨晚已经让阿提斯大人调了五十人过来,但他们磨磨蹭蹭,怕冻手。”萨尔曼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掏出一卷粗糙的羊皮纸图,“我们在商议临时结构补强方案,不过如果能调到军团余料的石灰和铁条,效率能提高一倍。”

雷恩点了点头:“我让罗瓦尔协调物资。”

“这里的问题呢?”雷恩指着建筑图纸标记的一个点说。

“根据建筑资料写的内容,奥莫尔原来有两个城门,后来因为防守将这个城门封堵上了,但是我昨天看了一下,已经出现了裂缝。”

“初步处理了三处重点塌陷点,”萨尔曼转身指着高处,“那里、还有西侧靠近饮马渠的部分,都补了钢钉与灌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上面的石材是几十年前旧帝国造的,用的是混沙胶,湿气重、冬天脆得像陶片。”

他擦了擦鼻尖的霜气,接着道:“我昨夜跟罗瓦尔大人和阿提斯大人说了,我们得整个外墙内翻,至少换一层贴面,不然经受不住几次投石机攻击,就会塌陷。”

雷恩点点头:“你是这里最了解工程学的人,这事由你全权负责。我会让罗瓦尔和军需官优先调拨材料。”

“那就好。”萨尔曼长出一口气,“不是我啰嗦,现在这座城看着固若金汤,其实只是假象,若斯瓦吉亚人想趁雪后摸过来试探一波,估计坚持不了多久。”

雷恩盯着那座修补一半的门楼,沉声道:“你的担心很对。他们一定会来,早晚的问题。”

风从灰牙河那头吹来,带着河面的寒潮,卷起一小撮细雪拂过雷恩的披风。

他转头望向萨尔曼,补了一句:“这里全权交付给你,材料人手若短缺,就去找我,不用过问罗瓦尔。”

萨尔曼抬手便是一个粗犷而标准的军礼:”您放心,雷恩大人!”

雷恩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带人向军营方向走去。

阳光斜照在石砖路上,将树影与旗影一并斜斜地投在地面上。

沿着主路南行不过一刻钟,便抵达了奥莫尔的主军营。

这座军营原为斯瓦吉亚人所建,结构朴拙,以原木与毛石为主,围墙上覆着厚厚的雪泥,像是戴着白冠的沉睡野兽。

自帝国军接管以来,旗帜换了颜色,但许多旧痕尚未清除,斑驳的墙面仍刻着狼头与白船交错的斧印。

雷恩走在最前,披风在雪上留下一串深痕,脚步不疾不徐。

他没有说话,身后跟着的几人也沉默不语,四周只有靴底与冰雪摩擦的沙沙声和城中偶尔传来的号角回响。

军营入口已有卫兵列队而立,看到雷恩过来,立刻肃立致礼。

“雷恩大人。”

雷恩只是轻轻颔首,带人穿过营门。

刚进演武场,便听见一阵震天的喊声从右侧操场传来。

“再来一轮!我不管你昨晚拉没拉肚子,今天不把这弩拆开重组三次,别想吃饭!”

是罗瓦尔的嗓音,依旧像洪钟震壁。

雷恩循声望去,只见操场正中一列列新兵正在练习战术队列操演,手持短矛、盾牌、弩或长弓,彼此分组演练。

兵线虽未整齐如刀,但动作协调有序,显然已经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

罗瓦尔站在他们前头,穿着战甲未系披风,裸露的手臂上还挂着一条旧伤留下的弧痕。他手持教鞭,在队列间穿梭,像头在狼群中巡视的头狼。

看到雷恩一行走近,他只微微抬头,却没停下训兵。

“那边那个跺脚的,你是给敌人打节拍还是踩泥巴?退三步重来!”

几名士兵偷偷抬头看了眼雷恩,又急忙低下头。

雷恩站在场边,静静看了一会,然后开口:“罗瓦尔大人辛苦了。”

罗瓦尔这才收了语调,将教鞭别到腰间,咧嘴走了过来:“不敢不敢,这不是任命我当总督嘛,总得显出点样子,不然帝国兵真以为我们雇佣兵都是流民草莽。”

“你可别真的信了。”赞亚插嘴,“你这样折磨他们,再练两天这帮兵就能集体掀翻你。”

“他们敢,我今晚就让他们吃我靴子上的泥。”罗瓦尔笑道。

雷恩环视四周,目光扫到远处偏场。

那里几名年轻的士兵正在练习对打,四面布防、轮番攻势。

凯恩也在其中,他左臂挡,右臂回扫,眼神专注,动作娴熟,尽管偶有迟滞,却都能咬牙顶住。埃尔德站在旁边,正模仿着兄长的动作,一招一式间稚嫩未脱却有章可循。

再远些的靶场边,艾琳裹着厚披风,手持长弓站在标靶前。她已经不再用之前那把猎人弓,而是换了一把制式帝国长弓,身后背着箭壶。

她脸色冻得泛红,却专注得仿佛听不见旁人喧哗。

雷恩静静看了一会,转头看向罗瓦尔:“他们训练的怎么样?”

罗瓦尔点头:“这两周,他们天天都来这里。有几次夜里我巡营,看见艾琳一个人对着靶子练到半夜。她可比那两个小子刻苦多了。”

雷恩沉默了。

“他们是我的血亲,也是这座城里最容易被别人重点关注的对象。”雷恩缓缓开口,目光如霜落剑锋,“从今天开始,对他们三人,双倍训练。别因我而有偏私。”

“交给我。”罗瓦尔拍了拍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