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长江北岸的芦苇荡里,李明洲攥紧了怀表。表壳上的弹痕是淮海战役留下的,玻璃裂成蛛网状,却仍能看清时针指向凌晨三点。远处炮火映红江面,他摸了摸胸前缝着入党申请书的衣袋,听见连长的嘶吼:“打过长江去!“
这是李明洲第三次渡江侦查。前两次泅渡时,他亲眼见战友被湍流卷走,尸骨无存。此刻他紧咬着竹管潜游,腰间的信号弹被江水浸得发烫。对岸碉堡的探照灯扫过,子弹擦着耳际没入水中。
信号弹升空的瞬间,他右腿中弹。
2021年清明,李远航站在渡江战役纪念馆的英名墙前。玻璃幕墙延展三百米,十七万多个名字在春雨中泛着微光。他掏出祖父的烈士证明书,泛黄的纸上“李明洲“三字与墙上的鎏金刻痕严丝合缝。
“这是你祖父留下的。“父亲李振国递来锈迹斑斑的怀表,表盘背面刻着“赠爱妻秀兰——1948.9“。当年侦察连在江滩找到李明洲遗体时,他左手紧攥着这块表,右手指甲深深抠进江岸的淤泥。
1978年冬,南京长江大桥的铆钉在风雪中结霜。李振国裹着褪色的军大衣,趴在图纸上计算桥墩承重。作为铁道兵转业的技术员,他亲历了成昆铁路的生死鏖战——122名战友长眠在大凉山的隧道里,换来了每公里两根钢轨的延伸。
“引进外国设备是崇洋媚外!“会议室里,老工程师摔了搪瓷缸。李振国默默捡起滚到脚边的笔帽,那是用哑弹壳改制的:“淮海战役用的也是美式火炮。只要能让中国铁路提速,用哪国的铆钉重要吗?“
他带着团队在零下十五度的哈尔滨试验动车组,女儿在电话里背《沁园春·雪》:“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妻子寄来的毛衣总沾着蓝墨水——她在纺织厂当会计,每晚帮女工们誊写夜校作业。
2008年5月12日,李远航攥着清华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冲进家门,发现电视里的汶川画面让母亲泪流满面。父亲作为铁路抢险顾问连夜出发时,行李箱里除了降压药,还有本1997年的工程笔记,扉页写着“香港回归当日,广深准高速铁路通车“。
震中映秀镇的悬崖边,李振国趴在钢轨上听异响。余震掀起的碎石砸在安全帽上,他想起父亲牺牲前测量的江底流速数据,此刻正印在手中这份灾后重建规划里。
“您心脏搭过桥!“年轻技术员拽他。老头甩开胳膊:“当年我爹揣着怀表都能游长江,我戴动态心电图监测仪还怕这个?“
2019年深秋,李远航在纽约纳斯达克敲钟时,西装的暗袋里装着三样东西:祖父的怀表、父亲的工程笔记,以及母亲肝癌晚期的手写遗嘱——“遗体捐给协和医学院,骨灰撒在汉江,那是你祖父渡江的起点“。
他创办的人工智能公司刚攻克车路协同系统,此刻大屏上的“中国智造“字样映着华尔街的晨光。记者问及创业初衷,他展示手机里翻拍的旧照:1949年的渡江木帆船与2018年的港珠澳大桥在屏幕上交相辉映。
2020年武汉封城次日,李远航把公司账户最后八千万打进火神山建设账户。视频会议上,七十三岁的父亲戴着呼吸机参会:“当年唐山地震我们七天抢通京山线,这次...“剧烈的咳嗽打断话语,老人举起颤巍巍的右手,比划出“七“的手势。
公司开发的无人配送车在空荡的长江大桥上疾驰时,李远航忽然读懂了三代人的执念:祖父用体温焐热怀表里的江水流速数据,父亲在成昆铁路塌方时用身体挡住测绘仪,而他此刻凝视的监控屏幕上,无数光点正沿着960万平方公里的脉络跳动。
2025年春,李远航带着女儿站在渡江战役纪念馆新馆前。全息投影再现着当年的火网,孩子忽然指着某处:“那个爷爷在发光!“
暮色中的英名墙上,李明洲的名字与其他十七万烈士的电子铭牌同时亮起,汇成横贯长江的金色星河。李远航握紧女儿的手,怀表齿轮的轻响与江涛声渐渐重合,盖过了百年前的炮火轰鸣。
“这是先辈们想要的春天。“他望向对岸林立的高楼,那里曾是一片焦土。无人驾驶的列车正从南京长江大桥呼啸而过,桥墩上的五角星在夕阳下鲜红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