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沈小哥,我带你去张先生那里吧。”
陈义放下手中带了个豁口的碗,拍了拍衣衫,就欲给沈道一带路。
沈道一随着陈义穿镇而过,青石板街道两侧,轻风卷起纸钱碎屑,每隔三五户便能见到褪色的白绫。
据陈义所说,镇上十户人家倒有七户挂了缟素。
一路上,陈义给他详细讲解了镇上变故。
去年秋收,镇上遭了蝗灾,收成十不保一。
幸亏前几年风调雨顺,镇子里粮仓还有些余粮。
这地界土壤肥沃,庄稼一年两熟,粮仓里的余食勉强够吃到今年收获。
镇子上的里长组织着大家去山里摘些野菜,时而还能捉几只竹鼠,打打牙祭,过的也算相安无事。
今年晚春时候,里长领着青壮进山寻野食那日,他们在断崖下的石窟里掘出个半人高的神像。
说来也怪,归途竟在枯藤下寻得几筐山菌,还逮着十来只肥硕的灰毛野兔,当夜祠堂里飘着肉香。
里长与同行的那帮人猜测神像定然有庇护之能,便将那神像供在暗红帷帐内。
起初时,起初不过是晨昏三炷香,案前摆些山果野莓。
拜过以后,上山时时常会碰到些兔子禽鸟。
过了些时日,不知是里长还是谁起了头,祭台上的供品便日渐丰盛起来。
先是摆些果盘,米酒,后面更是换成活禽血祭。
但是祭祀虽然加码,收成却越来越少。
镇里参与祭祀的人如中了邪一般,觉得是祭祀的心不诚。
领头的失心疯一般,竟将镇上仅剩的几头牛羊猪杀了,三牲血祭。
镇子里有个老秀才,实在看不过眼,与他们争辩,却被赶出祠堂。
老秀才性情刚烈,嘴里念叨着“淫祀无福”,以头撞柱,血溅族谱……
老秀才在祠堂撞柱那夜,全镇人都听见粮仓方向传来沙沙声。
未及午时三刻,粮仓三道铜锁完好无损,上千石存粮却不翼而飞。
自那日起,里长一行人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挨户收集新生孩子的生辰八字,抓阄用幼童血祭。
镇上加入他们的年轻人还能保住性命,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好小伙,一夜之间猝死了不少。
按这般发展走向,恐怕这镇子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岁大寒,人相食”的阶段了。
……
陈义讲述这些时,眉眼里带了些兔死狐悲,
他亦不愿与里长等人同流合污,虽能靠着纸扎手艺勉强混个温饱,但却朝不保夕,不知何时自己也会如镇上死掉的那些劳力一般,死在角落里阴湿发臭。
二人赶到张先生家门口时,门里吵闹,哭喊声透门而出。
屋子里男童正护在妹妹身前,一头撞开欲抓他妹妹的大汉,嘴里还不住念叨着:
“我生辰八字更合!要抓便抓我吧。”
里长单手转动腰间鱼符,冷冷说了句:
“那便两个都带走吧。”
沈道一提前看过演天册,知晓屋内情景。
他不再犹豫,一脚踹开半扇门扉。
门内众人见沈道一夺门而入,皆是一愣。
“这般面生,你是何人?我们镇上私事,与你个愣头青何干?”
领头的壮汉不耐烦的冲沈道一吼道。
沈道一没有理会,缓步上前,将那对孩童护于身后。
陈义见事态如此发展,想上前助沈道一一臂之力,又念及家中待产的妻子,一时间犹豫不决,原地踱步。
领头的壮汉见沈道一如此不给面子,便上前扒拉,欲把他甩开。
沈道一站在原地分毫未动,他振臂一甩,便将那男子甩飞出去数丈远。
男子躺在地上哀嚎不断,嘴角冒出带着粉色泡沫的鲜血,眼瞅着肋骨断了几根,刺穿了肺腑。
剩下几人咽了口唾沫,看沈道一的眼神里带了几分畏惧之色,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里长眼神阴沉看了沈道一一眼,嘴角里挤出一句:
“抄家伙上。”
众人来时都随身带着棍棒,此时一拥而上,照着沈道一当头便砸。
沈道一脚步未动,单手便将棍棒悉数接住,数十根木棍竟齐齐落入手心。
他微微发力,十数条人影倒卷着撞向屋内砖墙,躺在地上哀嚎惨叫,与领头那人做了伴。
眼前毕竟只是一群凡人,欺负欺负老弱妇孺倒还是可以,沈道一锻体有成,自然能轻松拿捏。
里长见状,并未逃跑。
沈道一观他眉眼间黑气逸散,眼神里带着重影,一半是自己的眼睛,一半是泥塑雕像邪性的双眸。
这番手段他先前在《阵傀真解》里读过,不曾想在这画中世界竟也能碰到。
他正欲率先出手,擒下里长。
却见在门口犹豫半天的陈义,从门口抄了个铁锨,冲进屋内对着里长当头拍下。
“哐啷!”
铁锨拍击头骨的瞬间发出一声闷响,里长受了这一拍,血液自额头缓缓流下。
他眼里人味全消,只剩下泥塑雕像邪性的双眸。
里长僵硬的转身,单手抓住陈义脖子,竟将陈义轻松举起离地一尺来高。
他单手一甩,将陈义当做麻袋般就往沈道一身上甩。
沈道一手腕翻转,化开冲击,扶着陈义站定。
陈义用手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他的脖子上留着几个漆黑的指印。
里长见一击无果,眼中黑气更甚,探爪便往沈道一身上抓去。
沈道一接过这掌,随手将里长拍倒在地。
里长还欲挣扎,他肉体凡胎,此刻手臂挥舞间竟有近千斤气力。
想来是被那泥塑神像当做弃子,激活了浑身潜力,透支寿命,方才爆发出这般气力。
沈道一随手将里长脸面朝下按在地上,里长挣扎了盏茶功夫,便不再动弹,乌黑的头发瞬间斑白,脸上皱纹横生。
眼看只剩下进气,已没了出气。
男童见沈道一轻松制服十余个大汉,没了刚开始的镇定,放松下来,嚎啕大哭。
哭过以后,他不敢哀求沈道一,怯生生的拉住陈义衣角,哀声道:
“陈叔,求你收留下我与妹妹吧,我虽然年幼,还有些力气,我妹妹手巧,能替你做些纸扎杂活,打打下手。”
陈义默不言语,只是低下头轻声叹了口气。
沈道一知他所想,要是寻常时候,收留了也便收留了。
现在灾荒之家,家家户户余粮见底。
陈义自己已是朝不保夕,家里妇人又快生产,再添两双筷子,实在是难以供养。
想来若是毁了了那尊泥塑神像,寻回了粮仓里的余粮,或许此难可解。
沈道一此番投影下来,行事少了些顾忌,率性求真。
他目光如炬,盯着陈义道:
“你且带路,沈某去会会那泥塑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