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钟南山

钟南山。

全真教重阳宫。

“我全真自重阳祖师立教以来,弟子素以清修苦练、济世度人为己任。尔等须得谨记教律,勤修功法,不可心生懈怠,更不可妄动贪嗔痴念,行那欺师灭祖、祸乱江湖之事。若有败坏我全真清誉者,贫道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在传教大殿内,正坐着十二三个身着道袍的少年,年纪大多相仿,基本都在十四五岁。

只不过这些个少年们的眼神看起来游移不定,似是各有各的心事。

而在他们正前方站着的,是一位头戴青玉道冠,身着浅灰色道袍,衣袂飘飘,举止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只是穿在身的道袍两三个补丁,有些格格不入。

其双目清澈如水,眼神中却隐隐带着一丝忧郁,仿佛心事重重。

“你们,听清楚了吗?”

甄志丙振了振缀着补丁的广袖,目光扫过那些低头抠弄衣角的少年,声音又沉了三分。

“听清楚了,甄师叔。”

他对这有气无力的回答十分不满意,刚打算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

“走吧走吧,都去斋堂用饭罢。”

少年们顿时活泛起来,作揖的姿势歪七扭八,纷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

甄志丙望着顷刻间空荡的大殿,眉间皱痕更深三分。

身后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叔,玉阳子王处一。

“原来是王师叔。”

“志丙师侄不必如此客气。”王处一摆了摆手。

“你又何苦跟这些个毛头小子较真。”他轻叹着抚过供案积尘,“当年你初上山时,不也把《清净经》抄成灶膛引火纸?”

“可是......”

王处一打断他,“你看着吧,说不定明天一早会有不少的人不告而别。”

甄志丙自知他所说不错,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也是希望他们当中能有几人真的听进去,能为全真多少出份力。”

王处一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也是满意的点点头,如今全真第三代弟子里,他最满意的除了自己的大徒弟赵志敬以外,就是眼前的甄志丙了,他也是这一辈的翘楚之一。

“志丙啊,要我看全真的未来还是要看你们新一辈人啊。”

“如今北方蒙古渗透,而我全真又因重阳祖师仙逝之后一蹶不振,弟子青黄不接,实属内忧外患之际,前一阵下山,想必你也看到了。”

王处一有些感叹的说道。

听到王处一的话,甄志丙也是有些出神,恍惚间又想起上次在山下所见:蒙古骑兵的弯刀映着血色,县衙朱门外蜷缩的冻毙流民。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回答道:“师叔,这趟下山,也是完全出乎了弟子的预料,没想到如今的世道已到了这般情况,蒙人竟几乎为所欲为,根本就无人敢管。”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缠绳,“弟子也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些个鞑子当街纵马伤人,县尊竟说...说金人治下尚能活命,如今这世道...”

话音戛然而止,脚边铜香炉被踢得咣当乱滚。

王处一也是一时沉默不语。

他俯身扶正香炉,炉灰沾在苍老指节上,像抹不开的阴霾。

“上月我看镇子上的粮价又涨了三成。“他岔开话头,“你师父新收人门来的这批弟子,怕是连冬衣都凑不齐。“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师父选弟子填充我全真,他本意是好,只不过重阳宫哪里还有银子来维持这些个开支。”

本来道人们吃穿用度开销大,年前翻修了重阳宫大殿后愈发拮据,如今百姓困苦,也没余财供奉。

甄志丙笑笑道:“那倒无妨,大不了我再去刘员外家里求些资助,总归是能渡过这段艰难日子的。”

王处一听到此话,更是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你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结果还要为了这些个黄白之物去低三下四,我这个做师叔的真是羞愧难当啊。”

甄志丙也只是淡淡一笑,没说些什么。

王处一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于是问道。

“对了,全儿人呢?我好几日都没曾见过他了。”

甄志丙也是一愣,回答道:“上次我听赵师兄提过,好像是去镇上的一家香客那里是帮忙了,算算日子去了也有四五日了。”

王处一刚要再问,就有一人跌撞着冲进殿来,圆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

“师父...师父,黎全这小子这次可是在外面闯大祸了。”

王处一听闻眉头一挑,开口问道:“清笃,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鹿清笃待看清殿内情形,才发现站着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师父赵志敬,那抹红晕立时化作谄笑。

“原来是师祖和甄师叔,今天不是我师父来授课吗?”

甄志丙冷眼看着这个赵志敬最宠信的徒弟。

鹿清笃道袍下隐约露出杭绸中衣,襟口还沾着酒渍,那抹猩红在素色道袍上格外刺眼,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正经的道人。

“赵师兄寅时便跟着师父下山了。”他指节叩在《重阳注本》封皮上,冷冰冰的回答道,“所以今日的课业,由我代为传授。”

“原...原来如此,那...那我就先告辞了,弟子...弟子想起丹房还煨着......”

说着,鹿清笃就转身要走。

“站住!清笃,刚才你说全儿闯祸了?怎么回事?”

王处一大喝一声叫住鹿清笃。

鹿清笃额角细汗泛着油光,心中悔恨不已,早知道自己就不这么冒冒失失的。

“我...我听说,黎师弟这下山,在镇子上把蒙古人给打了,被官府的官兵给抓了起来。”

“什么!有这种事情?!你从哪里听来的?”王处一听到眉毛都立了起来。

鹿清笃咽了咽口水,道:“有位师弟这几日收到家中的书信,信里正好说到了这件事。”

甄志丙也是眉头紧皱,虽然黎全并非是他长春子一脉,可他既然出门在外,代表的就不只是他自己。

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肯定也会对全真有所影响。

更何况要是真如鹿清笃所言,黎全对蒙古人动了手,那就肯定不是能轻而易举便可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