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8年11月。
巴黎,杜伊勒里宫。
十一月的阴雨连绵不绝,将窗外的景色冲刷得一片灰蒙。
拿破仑·波拿巴站在巨大的地图前。
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略显阴沉的侧脸。
塔列朗刚刚离开,带来了并不令人愉快的消息。
英国佬的特使,那个叫阿什顿的勋爵,像只苍蝇一样在柏林嗡嗡作响,试图说服那个犹豫不决的腓特烈·威廉三世撕毁《莱比锡协议》。
更糟糕的是,有迹象表明,圣彼得堡那位反复无常的沙皇,亚历山大,似乎也对大陆封锁带来的经济困境越来越不耐烦。
“一群短视的蠢货。”拿破仑低声自语,手指关节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柏林的位置。
西班牙的战事确实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但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法兰西的雄鹰已经折断了翅膀?
莱比锡的平局,不过是双方都需要喘息的默契。
他当时急于南下敲打奥地利,才给了普鲁士和俄国一点喘息之机。
现在看来,这点仁慈反而助长了他们的侥幸心理。
……不行,不能任由英国人这样搅局。
他需要亲自去敲打一下这两位国王,提醒他们谁才是欧洲大陆真正的主宰。
一个精心策划的会面,既要展现法兰西的威仪,也要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地点嘛……符腾堡王国是个不错的选择。
国王腓特烈一世是他的盟友,也是沙皇的姻亲,同时与普鲁士王室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那里会面,既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又能将三方微妙的关系置于他的掌控之下。
“贝尔蒂埃!”拿破仑扬声喊道。
他的参谋长,路易·亚历山大·贝尔蒂埃亲王,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门口。
“陛下。”
“准备一下,我要去符腾堡。”拿破仑转过身,目光锐利,“邀请普鲁士国王和俄国沙皇,就说……”
“我想念老朋友了,希望在符腾堡的秋日里,与他们重温一下莱比锡之后的友谊。”
贝尔蒂埃微微躬身:“遵命,陛下。需要准备哪些议题?”
“议题?”拿破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需要议题。让他们来,看到我,就足够了。”
符腾堡王国,首府斯图加特郊外的一座奢华庄园。
深秋的寒意已经开始弥漫,但庄园内却因为三位君主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热闹。
法国近卫军、普鲁士龙骑兵和俄国哥萨克骑兵的营帐泾渭分明地分布在庄园外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会客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拿破仑坐在主位上,神态轻松,仿佛只是来参加一次普通的狩猎聚会。
他甚至没有穿他那标志性的灰色军大衣,而是选择了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礼服,更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腓特烈·威廉三世坐在他的左手边,表情一如既往地拘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
他身边站着几位随员,其中就有那个年轻的林恩·冯·霍亨索伦男爵。
拿破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个年轻人总是显得过于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亚历山大一世则坐在拿破仑的右手边,这位年轻的沙皇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与拿破仑谈笑风生,仿佛之前的矛盾从未存在过。
但拿破仑清楚,这位沙皇的心思比谁都活络。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距离我们在莱比锡分别,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拿破仑端起酒杯,向两位君主示意,“那场战役虽然激烈,但也让我们更加了解彼此,不是吗?”
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回忆一段愉快的往事。
“和平总是值得珍惜的。”亚历山大一世举杯回应,笑容无懈可击,“为了欧洲的安宁,我们都付出了努力。”
腓特烈·威廉三世也跟着举起酒杯,但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拿破仑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得对,和平。大陆封锁体系虽然给某些习惯了与英国人做生意的国家带来了一些…嗯…不便。”
“但长远来看,这是将英国那套重商主义彻底赶出欧洲大陆,实现真正经济独立的唯一途径。”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普王和沙皇:“我听说,最近有些杂音,有些关于背弃盟约,重新投入英国人怀抱的流言蜚语。”
他顿了顿,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我希望,那真的只是流言而已。毕竟,《莱比锡协议》是我们三方共同签署的,它的效力,毋庸置疑。”
“法兰西尊重盟友,但也绝不容忍背叛。”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腓特烈·威廉三世的脸色微微发白,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不稳。
亚历山大一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些。
林恩站在国王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拿破仑这手敲山震虎玩得炉火纯青,看似闲聊,实则步步紧逼,将压力直接给到了普王和沙皇头上。
他甚至没有直接提及英国特使的事情,但意思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
“皇帝陛下多虑了。”亚历山大一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俄国一向信守承诺。大陆封锁确实带来了一些困难,但我们正在努力克服。”
腓特烈·威廉三世也连忙附和:“普鲁士…自然也是如此。”
拿破仑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刚才的紧张气氛从未存在过:“那就好。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和两位谈谈未来的合作。”
接下来的谈话,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进行。
拿破仑不再直接施压,而是开始描绘一些合作的前景,抛出一些模糊的诱饵,试图重新拉拢和分化普俄两国。
林恩默默听着,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拿破仑显然是感觉到了压力,才亲自跑来符腾堡。
这说明英国人的外交攻势起到了一定作用,也说明拿破仑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西班牙的泥潭确实让他头疼。
但普鲁士现在的实力,确实还不足以和法国再次翻脸。
国王陛下的犹豫,并非没有道理。
会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在一片看似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君主们各自散去,准备参加晚上的宴会。
林恩随着普鲁士代表团走出主楼,深秋的冷风吹在脸上,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整理一下刚才会议的信息,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他没有跟着人群走向准备好的马车,而是转身朝着庄园侧面的花园走去。
花园里树木的叶子大多已经凋零,显得有些萧瑟,但空气清新,正好适合散步。
沿着石子小径慢慢走着,林恩回想着拿破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这位皇帝的政治手腕确实高明,软硬兼施,虚实结合,牢牢掌控着谈话的节奏。
腓特烈·威廉三世几乎完全被他压制,亚历山大虽然应对自如,但也明显有所顾忌。
就在他思索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远处灌木丛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朝着花园的侧门移动。
那身影穿着一身不起眼的侍女服装,头上还戴着兜帽,似乎想尽量不引人注意。
但林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步态,那侧影,虽然刻意掩饰,但掩盖不了属于贵族女性的仪态。
“索菲娅?”林恩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喊了一句。
听到喊声,那个身影明显一僵,随即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侧门。
“嘿!索菲娅!”
林恩提高了声音,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