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知府公事房。
张方平正在写劄子,周亦平匆匆入内,“府尊,出事了。”
把县衙的事情详说了一遍。
张方平恰好写完劄子,封好之后交给周亦平,“送有司备案,之后快速呈递京畿。”
周亦平不解,“案子还没翻,府尊要奏呈什么?”
张方平笑道:“和此次博弈无关,嗯,也并非完全无关,只是在此次博弈中,某发现厢兵体制的一些弊端,明奏官家,尽职耳。”
杜雷一个马步军副总管,竟然可以把厢兵渗透,勾结出诸多心腹党羽来,已经不敢想象,但若是尉迟神宫有二心呢?
江南东路的厢兵都会成为他的私军!
中央还应该继续加强对地方驻军的掌控力。
但厢兵有问题,轮不到他这个知府去指手画脚。
只能上报。
不过此事也就走个流程。
官家纵然发现有问题,也不好操作,若是想改革,阻力极大,首先就要面对枢密院,其次是各地厢兵中的既得利益者。
庆历新政有范相公住持,尚且改革不下去。
何况军事改革。
最多也就小缝小补。
周亦平把劄子放在一边,“下官稍后去操办。”
当务之急是县衙的事情。
张方平沉思了片刻,道:“路盛让徐掌柜去烧了李家小官人的工坊,这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杨格能做出来的事情,格局太小。”
周亦平道:“但路盛和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张方平点头,“一丘之貉耳,只要大树一倒,便是一地猢狲散了。”
周亦平叹气,“就怕这树倒不了。”
表面看,杨格等人依靠的大树是京畿的吏部尚书朱秉,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朱秉身后还有大人物,甚至可能不是一个。
是一群!
关乎立储之事,哪可能只是某个人,必然是一个利益集团。
张方平嗯了声,“此事你怎么看?”
周亦平道:“路盛此举着实有点昏庸,估计也是被李家小官人那着棋给气坏了,毕竟只有他的府邸被砸了,修缮费用至少数千贯,仅是被掀倒摔烂的那些太湖石,就价值不菲。”
张方平呵呵,语气嘲讽,“一个司录参军,买得起一座宅院,也便不说了,毕竟刁晴璎卖的不贵,但买下宅院后,大肆重装花费之巨,令人咋舌,如你方才所言,那些个太湖石,据说就花费数千贯,他哪来的钱,还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周亦平唯有一声长叹。
他也赚钱。
但却是通过抚香楼合法的赚钱,最多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为抚香楼谋取点小便宜,可话说回来,秦淮河畔的五大青楼,哪一座背后没有府衙或者县衙甚至路治里的大官人的背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可路盛这钱来得着实有点奇怪——庆历八年后他才当上的司路参军,之前就是府衙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张方平道:“赵筬希处置得很好,有机会利用这件事,把路盛挖出来,只要路盛涉案,到时候不怕他供不出杨格等人来。”
周亦平不太乐观,“他咬死不说,我们也没办法。”
刑不及士大夫。
张方平却不苟同,“县衙发生的事情就是例子,有县尉黄甲在场,鲁二他们难道还能屈打成招?不一样让王四和刘大招了,届时如法炮制即可。”
何况路盛根本不是士大夫,给他上手段合乎程序正义。
周亦平叹道:“但愿如此。”
张方平问道:“府衙牢狱那边的事情理清了?”
周亦平点头,“詹雄一大早就来找下官了,说了县衙的事情,也说了府衙大牢的事情,说府衙大牢动乱,是有人做了手脚,买通了狱卒和死囚,想趁乱杀了那个被俘的盗贼。”
张方平松了口气,“终于还是上钩了。”
那名被俘盗贼和陈文之父一样的作用,都是用来钓鱼的饵料,就是为了延续后手,继而让杨格等人越陷越深。
毕竟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
等陛下的圣旨一到,若还没翻案,就再无机会了。
现在各方面的证据都已准备妥当——都是间接证据,只能辅证,无法直接指向庆历八年大火案的幕后诸事就是杨格等人。
还需要县衙那边从路盛身上找突破口。
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
政治博弈嘛……
有时候及时没有确凿证据也无妨,把这些东西往京畿移送后,朱秉这些人在京畿的政敌,甚至包括诸多支持赵宗实的中枢重臣,自会出手。
到时候大理寺、刑部什么的,有的是办法定案。
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等不到那一天就被贬官了。
何惧。
某一身清白一生浩然,能和此等蛀虫同归于尽,甚是快哉。
周亦平担心的道:“他们是上钩了,只是下官担心时间上有点来不及,一大早恩师就让下官去了一趟路治,隐晦的告诉下官,他得到了京畿那边的消息,说陛下已经出手了,再有六七日,圣旨就要抵达。”
张方平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但有些不解,“路治都得到消息了,按说陛下的圣旨也该到了,为何要迟五六日?”
这不合理。
周亦平道:“这就没人知晓了,不过恩师说,官家还下了圣旨去南京,也不知道是何用意,欧阳永叔公管不了江南东路的事情才对。”
张方平起身来回踱步,许久才道:“官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降旨贬谪了某后,让欧阳永叔公来暂代江宁事务?”
但心里宽松了许多。
官家若是要直接处罚自己,哪会这么阴柔。
圣旨早就雷厉风行的到了江宁。
如此折腾,必然另有深意。
只是圣意难测啊!
叹道:“现在只能尽力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给天意罢。”
事情发展还算顺利。
可惜了鲁二。
周亦平笑了笑,“哪有什么天意,这一次的事件,从一开始就是李凤兮在布局,府尊顺手推舟,他如此聪慧,自然也算到了京畿那边会有什么博弈,下官以为,此局必将大获全胜!”
谋如此之大局者,岂会漏掉京畿那边的博弈。
除非李凤兮真的置张方平于不顾……
可他敢吗。
如果他真这么办事,以后在大宋官场,谁还敢成为和他并肩而行的同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