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平，“杨通判莫急，世间事大多有因果，你又怎知，火烧工坊和当年大火案没有关系呢，且一步步旁观便是，身正何须惧影斜呢。”
杨格，“府尊这是何意！”
张方平哈哈一笑，“杨通判急甚，就当是某口误罢了。”
声音一沉，“带路盛！”
话音落地，便有衙役将戴着手链脚镣的路盛带了进来。
杨格冷笑一声，“府尊真是好魄力，竟然因为区区白身之诬告，不经诸司会议，不禀转运使司，便将府衙官员押入大牢，此举着实让下官不服，让我等府衙官吏心寒！”
张方平面无表情，早就料到了他们会垂死挣扎。
道：“路盛可是士大夫？”
杨格：“这……”
路盛还真不是，甚至科举也只是个秀才而已。
张方平继续道：“不是士大夫，路盛之事且牵扯巨大，本府将之收押，有何不妥，再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区区司录参军罔顾大宋律法，不该问罪乎？”
杨格无言以对。
看向胡楷。
胡楷虽然还在强壮镇定，但脸色惨白食指轻颤，眼神惊恐而茫然。
他感到了恐惧。
杨格见状暗暗叹气。
大势已去。
唯一的希望，就是路盛咬死不松口，只要不牵扯出自己和胡楷，此事就还有周旋余地，大不了一不做而不休，等过了今日，找机会把路盛也灭口了。
路盛显然还没被用刑，神情晦暗，但精气神还在，闻言对杨格道：“通判之辞，实慰吾心，吾为司录参军，从来奉公职守，今受小人诬告便身陷囹圄，着实心寒。”
张方平挑眉，“诬告么？”
路盛大声道：“敢问府尊，有和证据证明下官指使了徐掌柜去纵火？”
张方平从案头上拿起一份刑讯录，递给陈放，旋即对众人道：“据徐掌柜交待，本月五月十八，路盛府邸的丁管家伙同两个家仆，带着两桶桐油找到徐掌柜，让他支使王四和刘大当夜去纵火烧了李凤兮的工坊，徐掌柜不敢忤逆，只能照办。”
陈放正在看徐掌柜的刑讯录，闻言点头。
确实这么写的。
众人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路盛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很拙劣！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大人物瞧上的。
换句话说，在场的大多数府衙官吏都觉得路盛这一步棋太臭，虽然是报复李凤兮，但小不忍乱大谋，他这步棋完全就是鼠目寸光。
换个人来，根本不会这么做，真就是个我行我上还比你做得漂亮！
路盛辩解道：“府尊明辨，下官虽然官微人轻，但也知道国家律法不可亵渎，岂可知罪而犯，定然是有人勾结徐掌柜诬陷于下官！”
杨格也起身道：“没错，路参军素来矜矜业业于政务，不说有功于江宁，至少也对得起他那一身官服，仅凭徐掌柜一面之词，下官难以信服！”
张方平大手一挥，“带犯人丁宇、丁苟、丁松，何记油坊掌柜何诚。”
丁宇就是丁官家，另外两个则是路盛府上的家仆，也是丁管家的侄儿。
张方平又从案册中拿起一本账簿和几页刑讯录，递给陈放，请他看后传阅，旋即对众人道：“根据徐掌柜交待，给他桐油的正是丁苟和丁松，而桐油的来处，则是这两名家仆去何记油坊私买，有账簿为证。”
当账簿传阅众人后，公堂上一片哗然。
实锤了。
有油坊的账簿，加上丁管家三叔侄、徐掌柜、刘大的供词，事实已经务必清晰：路盛出面，利用职权，让丁管家带人去何记油坊购买桐油交给徐掌柜，徐掌柜让王四和刘大去纵火。
铁证如山！
路盛只觉眼前一黑，浑身力气被抽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完了。
一步错步步错。
杨格倏然起身，大声道：“司路参军路盛，知法犯法，为了发泄府邸被砸的怨气，而纵火报复罪魁祸首，有负国家朝廷，理应惩办，但府尊大人企图用这件事来掩盖花魁大赛后江宁动乱时，府衙的失职，怕是要失望了。”
路盛又看见了希望。
没错，杨格他们一定会救自己！
张方平马上就要被贬谪，到时候江宁府还不是杨格他们说了算。
张方平嗯嗯点头，“杨通判说的有理。”
杨格有点意外。
张方平这就承认他的失职和渎职了？
哪知张方平下一句话却强硬无比，“某纵然失职渎职，有负百姓有负朝廷，官家自会圣裁，既然迟迟没有圣意，某在职一天，便当尽全力治政，杨通判不用担心，倒不如想想身为通判，可有无德失品之举？”
我的失职，轮得到你来说话？
先想想你自己罢！
杨格又被怼得哑口无言。
陈放和欧阳修、尉迟神宫等人暗暗好笑，杨格还以为张方平是李宥，能任由你们拿捏了？
想多了。
制科进士出身，四十三岁的知府，文散官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没点手段魄力，能成为有望问鼎相公的政坛新秀？
既然今天发难，自然有必胜的把握。
杨格这么上蹿下跳，只会显得他像个小丑一样可笑。
胡楷忽然起身对欧阳修行了一礼，问道：“欧阳永叔公此来江宁，不正是宣读官家圣裁府尊失职之圣意乎？”
逼欧阳修出手！
既然有圣意，必然要惩戒张方平。
张方平被惩戒，那今日的案件就得延后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程序也是这个程序。
说一千道一万，决定今日江宁府这场博弈最终结局的，还是官家的态度，而官家的态度，就在欧阳修带来的圣旨里。
所有人齐齐看向欧阳修。
欧阳修咳嗽一声，眉头紧蹙，有点棘手。
官家的圣意很清楚，等江宁府这边的事情水落石出后，再宣读，结果现在形势逼迫——欧阳修有点懊恼。
高看了张方平，还以为已经办妥了。
早知道就晚来几天。
思绪电转，缓缓道：“官家旨意，张府尊先办案，若是以旧案掩新案之过，妄图蒙混朝野，则两罪并罚之。”
言下之意，还不到宣读圣旨的时候。
更透露了一个消息：官家对江宁府这边的事情很不满。
不满张方平。
也不满杨格极其背后的势力。
更直接一点：官家是要敲打针对赵宗实的利益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