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认栽

巳时三刻，长街青石板路上传来车轮辘辘声。

冰铺门前停着三十辆榆木大车，车辕上壮汉们裸露的臂膀泛着油光，腰间牛皮鞭子在日头下晃得刺眼。

“掌柜的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打头那辆垂着翡翠帘子的马车里伸出一只云纹锦靴。易贤撩开锦缎车帘踏下马车，圆脸上堆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笑意：“小老儿来提货了。“

隔壁布庄的小伙计扒着门框探头：“客官买这许多冰？“

“五天前订的货。“易贤抚着腰间鎏金算盘，目光扫过紧闭的铺门突然一凝。榆木门板“吱呀“裂开条缝，姜莺莺那张敷着珍珠粉的脸探出来，凤仙花染的指甲扣着门框：“易老板随我去个清静地儿谈谈？“

“要谈就在这儿谈！“易贤袖中算盘珠子哗啦啦响，“要么交货，要么赔双倍定钱。“他身后四个带刀侍卫齐刷刷按住剑柄。

姜莺莺倚着门框咯咯笑，金丝牡丹裙裾扫落几片枯叶：“您要舍得这冰窖里三千斤冰化为乌有，尽管报官。“她指尖绕着绢帕穗子，“大不了我赔条贱命，您这半年心血可就......“

“你！“易贤山羊须气得直颤，翡翠扳指几乎掐进掌心，“备车！“

马车穿过三街六巷，最终停在长庆侯府石狮旁。姜莺莺掀帘要下，忽见门房小厮面色古怪地往里跑，金丝绣鞋又缩回车厢：“劳烦您自个儿进去。“

荣禧堂内，陆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陆君衍月白锦袍上的银线云纹若隐若现。外头忽起脚步声，管家秦钊引着易贤跨过门槛，四个侍卫腰间佩剑叮当作响。

“草民拜见老夫人。“易贤目光扫过主位上面色阴沉的陆重锦，膝盖刚要落地，忽见陆君衍茶盏轻叩案几：“坐。“

陆重锦攥着契约文书的手指发白：“易掌柜应当认得这纸文书？“

“白纸黑字再清楚不过。“易贤从袖中掏出鎏金算盘，“今日携足银两来取货，不知世子爷......“

“本官陆君衍。“月白广袖拂过契约，“听闻京城方圆三百里硝石断供，掌柜可知其中蹊跷？“

易贤算盘珠子“啪嗒“掉了一颗：“首辅大人明鉴，小老儿若是能制冰，何苦......“

“上月十八你订契那日，京郊三家硝石矿同时封窑。“陆君衍指尖划过青瓷盏沿，“三日后，江淮盐商包下所有官道货船。“他突然抬眸，“易掌柜这单生意，怕是要断了某些人的财路。“

陆老夫人佛珠“咔“地撞在紫檀案上。易贤后颈渗出冷汗，突然想起半月前那个雨夜，巷口总有几个戴斗笠的汉子徘徊。

“首辅大人是说......“他喉结滚动，“有人故意断我货源？“

“表小姐这冰铺原是本侯府产业。“陆重锦突然甩出账册，“自你订契后，非但硝石断供，连储冰窖都遭了蛇患。“他指着册上朱砂印记，“这些红圈标出的日子，掌柜不妨细看。“

易贤抖着手接过账册，惊见每个红圈竟都对应着他与姜莺莺密谈的时辰。窗外忽起秋风，卷着枯叶拍在茜纱窗上，他恍惚听见那夜姜莺莺笑着说：“易老板放心，这单生意稳赚不赔。“

“本官查过你的商队。“陆君衍突然起身，月白袍角扫落几片香灰，“上月从南诏运来的那批翡翠，夹层里藏着暹罗硝石。“他踱至易贤跟前，“要本官请户部刘侍郎来认认货？“

“哐当“一声，鎏金算盘砸在地上。易贤瘫坐在黄花梨圈椅里，终于明白那日姜莺莺为何非要他在子时签契。四个侍卫面面相觑，按剑的手微微发抖。

陆老夫人突然长叹：“锦儿，取印鉴来。“

“祖母！“陆重锦霍然起身，“这契约分明......“

“侯府从不失信于人。“陆老夫人将鎏金印鉴按在契书上，“易掌柜的货，侯府赔了。“她浑浊的眼里精光乍现，“只是这冰窖里的蛇......“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惊呼。姜莺莺提着裙裾闯进来，金丝牡丹纹沾满泥浆：“老夫人救我！“她身后跟着的侍卫刀刃滴血，“那批硝石根本不在窖里！“

易贤山羊须抖得像风中秋叶，镶金边的茶盏“当啷“砸在青砖地上：“首辅大人这是要草民吃哑巴亏？“他紫棠色绸袍前襟沾着飞溅的茶汤，活像泼了幅水墨画。

陆君衍月白锦袍纹丝不动，指尖摩挲着青瓷盏上冰裂纹：“易会长不如算笔账。“他突然抓起案头鎏金算盘，“三万两银子的冰能保多少海货？“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若是改走官道快马加鞭......“

“陆世子能插翅飞过沧澜江？“易贤梗着脖子打断，翡翠扳指在案几划出深深白痕，“锁城易家堰三千户渔家，就指着这趟秋汛过冬！“

窗外忽起秋风，卷着枯叶扑灭两盏宫灯。陆老夫人浑浊的眼珠映着跳动的烛火：“老身年轻时贩过绸缎，最知商路艰辛。“她枯槁的手突然按住契约文书，“这单生意，侯府赔你五成定钱。“

“祖母！“陆重锦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紫檀案角，“这分明是姜莺莺......“

“住口！“陆君衍广袖扫落满地碎瓷，“秦钊，取库房钥匙。“他忽然逼近易贤，月白袍角扫过对方颤抖的膝盖，“易会长可曾验过那批硝石？“

易贤瞳孔骤缩，突然想起雨夜码头那三十车麻袋。姜莺莺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挑开麻袋时，白花花的硝石在灯笼下泛着诡异蓝光。

“当啷“一声，鎏金钥匙砸在契约文书上。陆老夫人浑浊的眼突然精光四射：“老身要亲眼看着银车出库。“

易贤踉跄着冲出荣禧堂，四个侍卫的佩剑在秋风里叮当作响。他紫棠色绸袍掠过侯府石狮时，正撞见姜莺莺倚着鎏金马车吃糖葫芦，鲜红山楂汁顺着金丝袖口往下滴。

“易老板这就认栽了？“她吐出颗山楂核，正砸在易贤云纹靴面上，“要不要奴家教您个翻盘的法子？“

“滚！“易贤甩袖震落满襟落叶，翡翠扳指几乎掐进掌心。长街的尽头传来渔号子声，那是锁城渔帮接应的暗号。

御史台朱红大门前，秦钊的玄色皂靴突然横在鼓槌下：“易会长三思！“他指着告示栏上新贴的缉拿令，“今晨沧澜江浮起二十具尸首，可都穿着锁城渔帮的靛蓝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