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邀战于野

崔祎的大军溯流而行于伊水右岸,向西南方迤逦而行。

如果能够于半空中鸟瞰三军阵型,便不难猜出其主帅念头。

却月阵。

是的,这就是崔祎和王府掾属,将军幕府僚佐商议而出的军略。

只待时机到了,探马窥见敌主力。

便将前军转为左军;

右军变为前军;

后军成为右军;

中军,不动。

此军将背靠伊水,摆出一却月大阵。

面向西北方。

再调配各种兵马比例,而中军则有二千民夫的数百辆大车。

届时结成车阵于前,化为铁打铜铸的城壁,让胡马来撞个头破血流。

那个曾让北朝诸多将领头疼不已的却月阵,如今被其人拿了出来。

眼下伊水正值丰水期,河面宽达一百五十多米。

如此天然屏障,为何不善加利用呢?

这支军队对外宣称,是要去攻打伊水两岸的尔朱豹的残兵败将。

实际上,他们故意出城深入,摆出诱敌上钩的架势,再依托伊水列阵。

他要打的从来不是什么偏师。

是主力。

是要邀战尔朱驰马大都督于此洛南之野!

要堂堂正正地让对方来啃这块硬骨头。

狂妄?

是的。

但,却也正如这讳祎的少年人如是所说;

‘此身所恃,唯胆而已。’

你不是按兵不动,在瀍水、谷水一带等着手下合围洛阳周边吗?

那我就主动出击,邀你战之于野!

来之与否?

正因如此,这一兵马出城,需要多支军队在四面八方配合。

当然,没人天真地认为,仅凭这一战就能击溃尔朱驰马大都督的中军。

毕竟曾照寄奴倥偬的日月,早已远逝如大江涛涛。

而对于如何应对这种依托河流构建的防御阵型,大家心里都有谱。

这阵型就像刺猬,看似顽固,却只能被动挨打。

实在不行,派小股部队试探一下,若难以攻克,放弃便是。

再不行,上火攻。

毕竟,这本质上是一场时间博弈。

当下,洛阳八关已有七关被封锁,南方荆州来的勤王之师也遭伏击而见败。

洛阳城内这支兵马虽精锐,却已成孤军。

唯一能呼应的,只有虎牢的援军。

可他们即便插翅,也无法立刻赶到,更别说突破前锋都督尔朱兆的防线了。

所以,这场高调的出城作战,更像是双方的心理博弈。

尔朱军会想摸清这支兵马的实力,看看是否值得一战。

毕竟,这是这么多天来,唯一一支敢出城野战的部队,一方面彰显出王子祎胆气过人;

另一方面,若尔朱军能即便以较大代价而消灭这支部队。

那洛阳城内势必会人心惶惶。

那王子祎好不容易提振的士气也将徒然消散。

在野战中击破这支临河列阵的军队,能极大地动摇守军军心,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这一点,许多人都看得明白。

崔祎要的,就是让对方明白这其中利害,然后主动撞上来。

他心里清楚,自己并无十足胜算,最多也就五成把握。

但很多时候,五成把握便已足够。

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行,再临场应变。

这也是许多军队迷信的原因,毕竟战场上变数太多,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沙,借着风向,就能决定一场会战的胜负。

所以说,两支军队交战,很大程度上如同赌博,只是崔祎不得不赌。

一路走来,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如此。

所谓赌,并非是凭运气,而是将自身所能做的做到极致,同时,提前做好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之所以用赌这个词,是因为结局难以预料。

即便准备周全,未来依旧充满不确定性。

这并非好赌成性。

而是对‘战争’这种凝聚了一个时代的人们,所能够拥有的一切知慧、勇气、力量、汗水的‘艺术’之道的敬畏。

也因为这‘艺术’明明可以决定一个国家乃至民族的兴衰。

却依旧被偶然掷出的骰子所改写。

充满不确定性。

但当初崔祎在一众参军的分析建议下,选定沿伊水西岸行军的方案时,考虑出的,却也只有这个方案。

此方案一方面可搜索伊水两岸的敌军偏师主力,收复周边豪强;

待敌人大军来攻,便立刻改变行军状态,沿伊水展开,摆出却月阵。

二者兼得。

大军继续前行,本该能渐渐能瞧见伊水两岸的风物。

却被大军行进扬起的黄土,遮蔽了视线。

十里五里,长亭短亭。

皆不见影踪。

崔祎身处大军中部,乘马而行,不太清楚前锋与侧翼的情况。

实际上,在他视线被黄土遮挡之处,伊水左岸的豪强们察觉城内大军出动后,纷纷派族人前来打探。

为表善意,这些人都身着宽大不便开弓的袍服,不携带武器。

负责警戒的哨骑因此未贸然攻击。

经过一番喊话交流,清河王南征的消息便传了出去,这正是崔祎所期望的。

一些人开门而降,一些人还在观望。

崔祎眼前,黄土漫天,各军的明光铠甲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甲光。

再看伊水,如条玉带,从伊阙龙门蜿蜒向北。

不禁让人感叹,洛阳八关之地的地势之险要。

单这伊水,便能将洛南平原一划为二,分割成东西两个近乎于独立的战场。

利于城内守军主动出击,以寡敌众,逐个击破城外跳梁之敌。

可惜,城内守军往往人心涣散,不懂利用这等防御优势,只能困守愁城,而这都算英雄了。

更有甚者,弃之而走。

崔祎虽率军出城,却丝毫不敢大意,因为此刻,洛阳的安危全系于他一身。

而他,退无可退。

而一旦失利,即便侥幸回城,城内人心也将溃散,城池便再难坚守。

因此,他暗自决定,若沿伊水再前行十几里仍未遇敌,便徐徐北返。

这北返并非单纯避战,也有诱敌主动进攻之意。

毕竟这本身就是一场阳谋。

其人深知己身具有重大战略价值,如此行动,是在以己身诱使敌人主动出击。

也是两军主将之间的心理博弈。

一,为历战无数,一念反复之间;

或为伊、霍,或为操、卓,皆可决魏祚兴亡的大都督。

一,为年方十四,生于紫阙朱闱,长于妇人之手的宗王。

麾下二师。

一者,是六镇这数十万胡汉边民的尸丘血河里滚出来的无当锐旅,众号十万。

一者,多为洛阳宗室子,最擅行猎,人不满七千。

邀战于野。

敢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