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

“俺娘当时一听这话，就上了一股急火，然后就……然后就……”

吴秀兰突然抓住陈志飞的衣领，指甲都快掐进他肉里，“然后就吐了好大一口血，公安同志帮忙，昨天下午用警车把俺娘拉到了县医院，可是抢救了一下午，人……人还是不行了……”

陈志飞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王红梅塞给他那张泛黄的诊断书，想起炕上那个瘦成一把骨头的女人，想起她说的那句“我们家秀兰能找到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可要好好对她啊！”

“志飞哥！”

撕心裂肺的吴秀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几名公安同志想上前去拦，却被陈志飞大声呵止住了。

“滚！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

女公安小刘顿时缩了缩脖子，手里的笔录本“啪嗒”一声，不合时宜地掉在了地上。

可面对陈志飞的失态，就连老公安同志都没有上前苛责。

生死为大，又何况是亲生父母。

陈志飞跪倒在地，将哭到脱力的吴秀兰紧紧搂在怀里。她单薄的身子像片秋风中的落叶，不停地颤抖。

墙上的挂钟“咔嗒咔嗒”的走着，时针已经指向七点半，陈志飞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赶去考场的话，他就会和高考失之交臂。

可是高考除了今年这一次，明年、后年，以至于往后的每一年，他都可以去考。

可是亲人的最后一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恐怕会遗憾终身。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陈志飞不知道秀兰妹子的前半生怎么会如此痛苦，而他想要做的，就是在此时此刻，成为自己心爱之人背后坚强的后盾。

“秀兰，秀兰！我们走吧，去看看王姨……不！去看看咱妈！”

“志飞哥？不！不行！”吴秀兰强忍着泪水，一把推开了陈志飞，通红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你还要去高考！你不能……”

然而吴秀兰的话还未说完，陈志飞就一把将其再度拥入怀中。

直到这一刻，秀兰妹子还在为自己的前途考虑，陈志飞只感觉心如刀绞：“没事的傻丫头！一切都还有机会，大不了明年再考！没事的！”

老公安默默掏出车钥匙，粗糙的大手拍了拍陈志飞的肩膀：“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医院。”

警车呼啸着穿过晨雾，车窗外，冬日里初升的太阳将县一中考场的红旗照得格外鲜艳，可陈志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

县人民医院的走廊似乎长得都望不到头，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初冬的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陈志飞搀着吴秀兰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胶鞋底在磨石子地面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听着直叫人心烦。

508病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几名医生谈话的声音。

吴秀兰的腿突然软了，整个人往地上滑。陈志飞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腰，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漆色斑驳的绿门。

病床上的王红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灰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像团枯草。

“你们是病人家属？”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看向进来的二人，不等吴秀兰答应，陈志飞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行，你们出来个人，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好！”陈志飞答应着，就和医生走出了病房。

“你和里面的王红梅同志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女婿！”陈志飞斩钉截铁地说道。

“女婿？那你能替你爱人做主吗？”

陈志飞刚开口，可医生这时候却重重叹了口气：“算了，实话跟你说了吧。王红梅同志的情况很不乐观，据我们推断，很可能是肺癌晚期了。别说是国内，就连国际上都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式，而且病人的并发症比较多，说实话，以我们医院现在的条件根本无法救治。”

虽然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情况，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当陈志飞听医生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哪怕转院到省城，也是一大笔费用，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了。而且，病人能不能经得住折腾，也是个未知数，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陈志飞点了点头：“我明白，医生。”

“那好，我希望你能跟你的爱人好好传达清楚，毕竟这种事情，一般人很难接受。”

“我明白，明白……对了医生，我能再问问，我丈母娘她……还剩多少时间吗？”

“不多了，可能也就这两天，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说完这话，医生就带着助手们离开了。

陈志飞站在门外，看着屋内趴在病床边缘的吴秀兰，一时间心里是五味杂陈。

再度推开绿门走入病房，听到动静的王红梅，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一下：“志飞？你来啦！”

如同自己每次去吴秀兰家，王红梅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一样，陈志飞的眼泪“唰”地下来了。

他扑到床前握住那双枯枝般的手：“妈，我来了……”

王红梅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陈志飞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准……准考证……带了吗？”

陈志飞的眼泪砸在雪白的床单上，都这时候了，王红梅惦记的还是他的高考。

陈志飞抖着手从内兜掏出被体温焐热的准考证：“带着呢，您看！”

“好……好……”王红梅正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陈志飞和吴秀兰的手叠在一起。她的手像是片枯树叶，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好好考！带……带着……秀兰……离……离开大山……”

下一秒，心电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尖啸起来，值班医生冲进来时，将陈志飞和吴秀兰推到了一边。

王红梅单薄的身子被电击弹起又落下，吴秀兰瘫在陈志飞怀里，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胳膊。

第三次除颤后，心电监护仪上的绿线变成了一条平静的直线。

“死亡时间，1977年12月10日8时57分。”

“妈！”

护士撤下仪器的时候，陈志飞注意到王红梅嘴角是微微扬起的。

这个操劳一生的女人，临走前终于看到女儿有了依靠，是带着笑容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