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泼妇

王金芳可不管这些弯弯绕,一把拽住陈志飞的衣袖:“陈老师,今儿个这客你是请定了!”

旁边几个年轻教师也跟着起哄,有人甚至拍起了桌子。陈志飞被闹得没法子,只得回宿舍翻出珍藏的两个午餐肉罐头——那可是秀兰妹子上个月县里特意买的,一直没舍得吃,却给自己送了过来。

办公室里闹哄哄的,陈志飞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大伙儿这么起哄,无非是看他这次拿了全县第一,又帮着戴春玲备课,转正的机会确实大了不少,可戴春玲的态度却让他心里直打鼓。

这姑娘以前比王金芳还能说会道,见了他总是眉眼带笑的,有时候还会偷偷塞给他一把自家炒的南瓜子。可自从他说了已婚的事,戴春玲就像变了个人,见了他就躲,活像见了瘟神似的。

“莫非真是要避嫌?”

陈志飞正琢磨着,突然听见“咣当”一声,教研室的破木门被人踹得直晃荡。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戴春玲她妈叉着腰站在门口,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还沾着菜叶子,显然是刚从灶台边赶过来的。

“死丫头!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吧?”

戴母的嗓门震得窗玻璃嗡嗡响,“跟你说多少回了,少跟这个陈志飞凑近乎!结了婚还藏着掖着,安的什么心?”

她说着狠狠剜了陈志飞一眼,那眼神活像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窟窿。

戴春玲的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活像煮熟的虾子。

她慌忙起身去拉母亲,可老太太铁了心要闹,一把甩开女儿的手:“咋的?我还说不得了?他陈志飞要是个正经人,能瞒着婚事跟你眉来眼去?”

这话像颗炸弹,炸得满屋子老师面面相觑,有几个女教师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王金芳捅了捅陈志飞:“喂,你俩到底咋回事?”

陈志飞急得直搓手:“天地良心!我天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宿舍,能有啥见不得人的事?戴老师她妈这么闹,不是把自家闺女的名声也搭进去了吗?”

外头操场上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戴春玲拼命拽着母亲往外走,老太太却越骂越起劲,什么“作风问题”、“欺骗女青年”之类的词儿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陈志飞站在窗前,看见戴春玲的背影一抽一抽的,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气得发抖。夕阳把母女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麻绳。

李松林从校长室冲出来,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碎砖头,扯着嗓子吼道:“都围着看猴戏呢?滚回教室去!”

学生们顿时作鸟兽散,有几个半大孩子跑得太急,胶鞋在沙土操场上扬起一阵黄烟。

戴母见校长发了火,这才悻悻地闭了嘴,临走还不忘朝教研室方向啐了一口。戴春玲捂着脸往三年级教室跑,两条长辫子甩得像受惊的马尾巴。

陈志飞刚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就听见李松林在走廊上喊:“陈老师,来趟校长室!”

那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溜子。他硬着头皮跟过去,校长室的搪瓷缸里还冒着热气。

“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松林把老花镜往桌上一撂,镜腿在玻璃板上磕出清脆的响,“你都是成家的人了,跟女同志相处要注意影响!”

陈志飞攥得指节发白:“校长,您也信那些闲话?我跟戴老师除了备课改作业,连句闲嗑都没唠过!”

“人言可畏啊!”李松林突然拍案而起,“多少干部就栽在这种事上?裤腰带系不紧,前途就系不紧!李德才的前车之鉴,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陈志飞盯着校长油光发亮的额头,突然想起教师节会餐时,戴春玲给李松林敬酒,老李那只肥手在她腕子上多停留的那几秒。

现在倒装起正经来了?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个民办教师么?

下午的算术课上得稀里糊涂,连最伶俐的班长都不敢举手。

陈志飞把圆周率讲成了百分比,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下课铃一响,他就扎进宿舍,四仰八叉地倒在炕上。炕席的苇子硌得后背生疼,天花板上洇着去年雨季留下的黄褐色水痕,像张扭曲的人脸。

戴春玲究竟跟她娘嘀咕了啥?会让她妈那么激动?还来学校查岗?

转正的事儿马上就有眉目了,这节骨眼上戴春玲弄这一出,就不怕李松林拿了她的名额?

陈志飞正盯着炕席上的苇子出神,忽听得“笃笃“敲门声。

“谁啊?门没闩。”

他语气里还带着火气。

门轴一响,王金芳挎着个碎花布包走了进来。

陈志飞慌忙从炕上弹起来,拍了拍掉在裤子上的烟灰。王金芳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了那张三条腿的方凳上——第四条腿是用砖头垫着的。

“哟,收拾得挺立整啊。”王金芳眼睛扫过窗台上的搪瓷缸,那上面套着个毛线勾的杯套,红蓝相间的菱格花纹已经洗得发白。

“这杯套是你家那口子勾的?手挺巧嘛。”

陈志飞却未搭理她,直接开口问道:“王老师有事?”

王金芳从布包里摸出把瓜子,咔吧咔吧嗑起来:“刚听说你都成家了?二十二就结婚,够早的啊。”

她吐着瓜子皮,“该不会是为留在这儿才跟本地姑娘结的婚吧?”

陈志飞喉结动了动,没搭腔。

“今儿这事啊,你算是黄泥掉裤裆——”王金芳突然压低声音,“知道刘会计为啥调去村小吗?就因为有家属说他跟代课女教师钻过玉米地。”

她吹了吹沾在指尖的瓜子皮,“这种事啊,就像茅坑里的蛆,专往缝里钻。”

“没干就是没干!”陈志飞拳头砸在炕沿上。

王金芳眯起眼,突然凑近小声说道:“你当人人都长着火眼金睛?公社赵书记最恨什么?生活作风问题!李德才不就是前车之鉴!”

陈志飞脸色“刷”地变了。

王金芳拍拍裤子站起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陈老师,枪打出头鸟,你这阵子风头太盛了。”

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却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

陈志飞僵在炕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席缝。

是啊,原本一潭死水的中心校,突然冒出他这么条活鱼——公开课夺魁,教案评比拿奖,连李松林都让他代理主任。那些熬了十年的老教师,那些等着转正的民办教师……都没他这待遇。

陈志飞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想起王金芳临走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潭死水底下,不知藏着多少张等着咬钩的嘴。